“弟妹……。”

张文有好多话要说，可是张半天嘴巴，只蹦出这么两个字。

“哥，你受苦了……。”画眉抽泣一声。

她看到张文瘦了。

大伯哥本来就不胖，颧骨显得更高，囚衣穿在身上瞧上去很宽大。

男人的脸上胡子拉碴，黑了不少，不过更壮了。

进去看守所的第一天，张文跟着其他犯人一样，到山那边的农场里干活，起早贪黑风吹日晒，咋能不黑不瘦？

“张文哥……。”马小冬不知道说啥好，只是伸出手，隔着铁栏拍一下他的肩膀。

“小冬，谢谢你，谢谢你照顾我爹娘，我弟，还照顾春梅，太谢谢了……。”

张文忽然点头哈腰。

这辈子他没服过谁，但却对马小冬五体投地。

两个人从前还是仇敌，不断冲突，发生矛盾，甚至大打出手。

关键时刻，马小冬却对他伸出援手，不但帮他减刑，就是父亲张金平跟母亲桂枝，他也帮忙照顾。

老人病了，他开路虎车送进医院。

地里的白菜冬季收获，他安排车直接拉进仓库，当场结算。

过年过节，只要是村里人该有的福利，马小冬总是第一个吩咐：“去！给金平叔先送去。”

画眉撵着他干活，从来没少过一分钱股红。

弟弟张武瘫痪在床，马小冬隔三差五去看望，营养液，尿不湿啥的，总是带一大堆。

他不是亲人却胜过亲人，亲弟都没这么好。

马小冬却憨憨一笑：“不客气，应该的！谁让咱们是邻居，小时候一块光P股长大？还记得六岁那年吗？我去池塘里洗澡，差点淹死，是你救的我。”

张文说：“我早就忘了。”

“可我记得！哥，几个月的时间很短，熬一熬就过去了，放心，家里交给我。”

“小冬……我知道……家里有你……哥放心。弟，以后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张文期待地看着他。

“当然可以，咱俩本来就是兄弟嘛。”

“从前……对不起了，哥不是人！”张文开始后悔当初的鲁莽。

“算了，谁家舌头不磨牙？谁家勺子不碰锅沿？”

马小冬大度得很，只记得他的好，不记得他的恶。

“上次送来的东西还没吃完，你又送，太浪费了……。”张文瞧着鼓鼓囊囊的包袱道。

“画眉嫂非要送不可，拦不住啊，她对你真好！哥，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

还有，我为你在看守所存了不少钱，想吃啥都能买，别怕浪费，也别怕贵。”

“好！自家兄弟，我就不客气了……。”张文再次痛哭。

“哥，你一定要好好的，家里有俺呢，有小冬，爹娘不会受屈，有俺吃的，他俩就饿不着，你一定要好好改造，争取立功啊……。”画眉再次嘱咐。

探监的时间很短，眨眼半个小时过去了。

画眉眼巴巴瞧着张文离开，张文也一步一回头。

“小冬，有天我出去，一定跟着你干！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是张文最贴心的一句话，他拿定主意，这辈子非跟着马小冬不可了。

回家的路上，画眉一直不高兴，眼睛红通通的。

“嫂，你喜欢张文哥吗？”马小冬一边开车一边问。

“不知道。”画眉摇摇头。

“张武哥瘫了，成为植物人，你俩如果真的好，村里没人会反对，谁说闲话，我就撕烂他的嘴！”

马小冬为她鼓励加油，因为知道画眉苦，脸皮薄。

大伯子跟弟媳妇，谁都不好意思捅破那层窗户纸，全都忌讳村里的谣言。

画眉说：“俺还是盼着张武醒过来，这辈子也只爱过他一个。”

“可如果他一辈子都不醒，或者……噶嘣儿了呢？”

马小冬嘴巴里的嘎嘣儿，就是说张武万一死了咋办？

“死了俺就守寡，守一辈子寡！”画眉咬咬牙说。

“你何必这么苦熬？连个孩子也没有，熬啥？”马小冬问。

“就熬个做人踏实，落个清清白白。”画眉的回答干净而又利索。

“那……随你。”马小冬不再做声，继续开车。

这次探监，是春天的事儿。

夏天，大洪水过后，水老板来了。

老人从水窑村坐车风风火火赶到。

他担心闺女被那场洪水淹死，顺便也来看看植物人女婿。

一脚踏进屋子，看到张武的瞬间，水老板立刻皱紧眉头。

画眉在工厂干活，听到父亲赶来的消息，赶紧回家招待。

“爹，你咋来了？”女人气喘吁吁问。

她的手上粘满泥巴，衣服上也脏兮兮的。

“闺女，这就是你过的日子？”水老板问。

老人心痛不已。

当初在水窑村，闺女多幸福？简直是掌上明珠。

水老板承包那么多果园，家财万贯，养她根本不是问题。

本想招个上门女婿，哪知道丫头非要跟张武往斧头山跑。

蛮以为到这儿，画眉会过上富太太的日子，可咋着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瞧着亲生丫头受委屈，那个大人不心疼？

“是啊爹，咋了嘛？您老累不累？饿不饿？”春梅赶紧热情招待父亲。

哪知道水老板上去拉了画眉的手，怒道：“闺女！跟爹走，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咱回家，爹再为你找个好人家！”

老人气势汹汹，觉得闺女离开，是脱离苦海。

画眉被拉得趔趔趄趄，撅着P股不想走。

“爹，你这是干啥啊，俺觉得挺好！”

“好个屁！瞧你瘦成啥了？一定吃了不少苦！当初在家，你是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的，十指不粘阳春|水。想不到会在这儿当牛做马，造孽啊……！”

水先生也哭了，为女儿感到不值。

张金平跟桂枝发现不妙，赶紧劝，说好话，让亲家别伤心。

还说画眉不少挣钱，一年几百万，家里不是吃不起喝不起，是事儿太多。

画眉撑起这个家真的不容易，您老就行行好，留下她吧，全家离开她都不行。

画眉也说：“是啊爹，俺累，但不苦，俺幸福。”

“整天守着植物人丈夫，你幸福个毛线？到底走不走？！”

画眉说：“不走！打死我都不走！俺喜欢斧头山，喜欢这儿的一切，甘愿在这儿扎根。”

“好！你扎你的根儿，我走！记住，受了委屈，以后别回娘家！我宁可把那些钱给你几个堂兄弟分了！”

老人一跺脚，饭没吃，水也没喝一口就走了。

画眉一口气将父亲送出去老远。

马小冬赶到的时候，水老板已经被画眉开三马车送出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