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云上宗，不管大小都是出了名的严格，甚至说是严苛都毫不为过。

对于像沈柠那种从"小地方"被挑去，且并未能跻身内门的外部弟子们来说，回家简直是空想，便连书信往来都是奢望。

所以沈柠这一去三年多，迄今为止还未往家里去过一封书信，沈青相信，不是她不想，而是写了无数封书信都穿不回来。

可此刻，竟然在这里见到，心中激动，想必不用多说。

"哥，最近好吗？"

被武云上宗的云游修士带走时，沈青不过十四岁，小姑娘仍处于粉雕玉琢的末尾阶段，如今三年多一晃而过，当初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玲珑婀娜，美的不可方物。

"阿柠，这几年没少受苦吧？"

沈青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着妹妹，他能够想象得到，在那等优胜劣汰、竞争极为激烈的环境当中，妹妹会比在家当一个乖巧的小家碧玉，多吃上多少的辛苦委屈。

"没有的，哥，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嘛。"沈柠背着小手，故意做出一副泰然无事之态。

因为是心中臆想凝现的幻障，而沈青心里又总担心妹妹吃苦，所以此刻当沈柠说完，他便是突然发现对方的神色似乎在有意隐藏着什么一般。

"阿柠，真的没人欺负你？"

"真的没有，哥，家中这几年如何，我在宗门里面，简直是与世隔绝，连一丁点消息都无法得知。"

"我们时常与你写信的啊，除了今年的多事之秋之外，几乎每个月都会写上一封的。"沈青诧异道。

听得此言，沈柠轻轻叹息，意味着不言而喻。

沈青便也跟着叹了口气，看来阿柠所在的宗门不仅不允许弟子往家写信，便是家中写来的信笺，都不会放入。

可能是怕弟子牵忧家事而怠慢了修习吧，也是，想做人上人，便要尝尽那些无妄之苦。

当然了，眼前一切都是臆想幻障，不过真正的事实也的确如此，沈柠在宗门的住所中，至少百余封信笺积满尘埃，都是她刚进宗门的头两年写的，可时至今日也没能送走一封。

而沈青写过去的，自然早已不知化为了哪缕灰烬，被风吹到了哪片山野之中。

"阿柠，不然就回来吧，你一个女孩家家，没必要非得修炼元道的。"沈青颇为心疼的说道。

"哥，我要变强啊，我不想年纪一到便婚嫁生子，更不想这辈子都过那种相夫教子的枯燥生活，我也是想去这广阔不知边际的天地间好好走走看看的！"

沈青一怔，这倒也的确符合阿柠那假小子一般的性格，看来，这么多年她还是没变。

但沈青还是忍不住劝道，"在家也可以的啊，我现在修炼了好多厉害元技，再过两年，待我把一切后顾之忧解决，哥带你溜达去，天下之大，你想去哪里咱们便去哪里就是。"

自小以来，虽然沈青并没有比沈柠大几岁，但他真的是很宠爱妹妹，而沈柠则是个极其要强的性格，非常非常喜欢与沈青攀比。

当然，并不是那种病态的攀比，而是她从不自认女流便要在各种方面低上男人一头，在该吃苦的时候，也从不把自己当成一个女娃来看。

"哥，你都修炼了什么啊，说来给我听听？"

因为白凤素可以靠法咒对沈青的臆想幻障起到一定的引导作用，所以此刻沈柠问出了一个与她性格不符的问题。

若是真的沈柠，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绝对会佯装一副才不稀罕的样子，而不是像白凤素引导的臆想那样，充满了贪婪与渴望。

她总是觉得沈青还有秘密没被自己挖掘出来。

不过也必须得承认，沈青受困臆想幻障思维滞怠，哪怕妹妹出现这么明显的不正常，却还是无法察觉，于是便又兀自把之前已经向"段天巍"透露过的那些元技，再度重复了一遍。

他是乐此不疲的，对亲人分享本身就是一件乐事。

可白凤素却听没了耐心，只道这小子应该已经没什么挖掘价值，最后只消将他元魂封印其中，把他丹田元息转移过来，便是彻底的物尽其用了。

于是，沈青眼前的景象渐渐扭曲转变，清丽脱俗的妹妹沈柠转眼间化为荧光，而当他还未来得及伸手去阻挡挽留时，荧光又会幻为白雾，渐渐凝成了另外一张面孔。

只有一张面孔，笑的令人毛骨悚然。

"是你？！"

沈青大惊，看着眼前那明明已经被自己斩杀的妖女面庞，心头骇异不已。

"咯咯咯，是我啊，我的好哥哥，你真是握了好多的造化呢！"

那硕大而飘虚的脸庞如同一张鬼面，就那么浮荡在沈青眼前，扯开毫无血色的唇，露出渗人的笑。

"我妹妹呢！段前辈、余瑶呢！"

如此的诡谲迷离，沈青自然无法在第一时间反过劲儿来，他冲着妖女面孔大喝，却不知这面庞也只是幻障而已。

真正的白凤素，仍然站在镜石后面，口中念念有词。

"他们啊？自然是在我的肚子里喽，我吃了他们的肉，饮了他们的血，扒皮蚀骨，如何，你奈何我呢？"

说完，那张巨大的鬼面桀桀怪笑起来。

牙冠因紧要而发出的声响清晰可闻，五指并不锋锐的指甲因过度用力也深深嵌入肉里，臆想受到引导，沈青仿佛真的看到了那血腥残忍的画面，他所尊重、所挚爱的人，一个个毁灭于哀嚎之中。

"我杀了你！！"

沈青暴起一剑，直接刺向巨大鬼面。

嗡！

剑芒与身影同时消失，方圆不过丈许的石峰顶端，瞬间陷入沉寂。

空空荡荡，只有白凤素那满意至极的丑恶笑脸，和那平平无奇，仿佛从来就没有释放过异力的镜面石头。

"来人，将这镜石送到我房间里去。"

白凤素念罢法咒，镜石便连那镜面都不再反光，彻底变成了一块"正常"的石头。

几名门徒快速上前，七手八脚将镜石搬了下去。

...

周围的世界并不是漫漫虚无，而是无数种场景毫无间断的变化。

沈青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更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能茫然而愤怒的看着眼前走花观马般的一切。

这一刻，市井街道车水马龙。

下一刻，深山老林豺狼虎豹。

又是须臾间，朱漆廊柱宫闱豪门，总之每一眼过去，场景便都会不同。

但相同的是，每个场景中都有一个主角，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人人都在愤怒的咆哮着，如同疯了一般，奋力想要撕碎那一方无形的空间束缚，却无论如何也办之不到。

这时沈青才发现，他自己同样身处于这种束缚当中，他身边的场景，则是最初在青麓道时的家族园林，且还是他几岁时记忆中的模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无比惊异，此时此刻，完全可以用一种比喻来形容他们这些受困镜石当中的人的现状——

那便是在一个巨大的水泡当中，又有无数个小的水泡，而他们这些人，便是分别被禁锢于小型水泡当中，互相间都看得见对方，却听不到一丁点声音，每每"水泡"擦肩而过，便是两种灵魂的唯一交集。

没错，和沈青一样，这些人都是被镜石封固的元魂，他们身边所呈现出的环境，也只不过是各自心中最挂念的场景。

如此的诡异玄迷，沈青肯定是无法揣破的，但他知道，如果一直被困在这里，他的下场便会跟眼前能见的所有人一样，陷入疯癫乖戾，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唰！

长剑激斩，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斩哪里，可能是斩向愤怒吧，总之一剑惊空过，声势骇人，却仅在须弥间便消失于寂。

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和反馈...

可在真实的世界当中，白凤素的石洞内里，妖女五指成爪，连连对着镜石挥舞，那一道道的元息便蔓延开来，最终尽数被她摄入体内。

沈青，也包括其他的那些人，每一次的愤怒，都势必会消耗一定元息，而这些元息便会被白凤素"捡"来，虽然这积累的过程很慢，但不可否认，来日方长，迟早有一天，她能将所有人的元息都尽数化为己用，届时，她可就不再只是一个在区区险滩之上称王称霸的邪道妖人了。

"镜石啊镜石，您若能开口说话多好，便可明示您虔诚的信徒，灵道与元道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惊天秘密。"

白凤素神叨叨的自言自语起来，不过她的面庞还的确是虔诚的紧，可以这么说，她简直将这镜石视为信仰。

而她所询问的问题也的确存在，元道与灵道，自荒古之时，并无区别之分。两者同源同宗，乃是随着时间变迁才渐有派别之隙，日久天长之下，至今如今彻底沦为完全不同的流派。

但实际上，两者间是有些必然联系的，甚至世间一度传说，元道之极，便是化元为灵，而灵道之巅，亦是灵力转元。

就好像镜石当中的奇异画面，沈青等人明明受困的元魂，却偏偏能够通过臆想打出真真切切的元息，然后被白凤素摄取，个中玄奇奥妙，便是这世间顶级强者，也未必能说的清楚。

一旦说清了，想必也就离真正的通神飞升，不是很远了吧？

白凤素，便是在做着这样的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