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启明，国师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时值深秋，北方来的寒风一路刮到启明，满城的树叶都在这风的摧残下凋零，飘落。如同这世上的许多人一样，在乱世的铁蹄下流离，死去……

一向绿意盎然的国师府也没能逃过寒风的摧残，苏文看着窗外满园的落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白衣文士苏文，蛛网五位天字一号杀手之首，已经在这道屏风前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却也不敢有半分的抱怨。只因为对面作画的那人，是当今的大俞国除天子以外最有权柄的人——当朝国师，叶清玄。

苏文掩着衣袖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烟枪，偷瞄了屏风后那人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趁机吸上一口。

“苏兄久等了，进来吧。”屏风后传来叶清玄淡淡的声音，苏文耸耸肩，收起了自己的小动作，绕过屏风，站在了叶清玄面前。

朝野上下盛传的国师叶清玄年纪其实并不大，二十出头，此刻正在书桌旁一脸淡然地看着苏文。

“大人……”

“苏兄来的正好，”叶清玄打断他的话，“过来看看我这副画。”

苏文挑挑眉，这才注意到书桌上这副画。白色的宣纸上布满云烟，一只苍鹰傲然凌风，似是要冲破这纸面，直上云霄！

“大人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假话。”

“好！”

“那真话呢？”

“苍鹰飞得再高，终究是凡鸟，莫如凤凰，一声彻九霄，百鸟朝拜！”

叶清玄抬头瞥了他一眼，把画收起来，说：“苏兄这话在自家说说也就罢了，可别让外人听了去。”言罢抚了抚袖口，向门外走去。苏文依旧耸耸肩，跟了上去。

其实园子里并非一点绿色也没有，几棵常青树孤独地立着，守护着天地间最后一丝温暖。

叶清玄倚着栏杆，目光越过常青树，望着园中的小亭子，亭下一个白衣女子正在缝制一套嫁衣。

女子很认真，偶尔不小心扎到自己的手，也会气急败坏地丢开，沮丧了一会儿又无可奈何地捡起来继续。

叶清玄远远看着她，咧着嘴笑了一会儿，然后转身问道：“人找到了吗？”

苏文愣了一下，皱着眉头答道：“陛下要找的人找到了，大人要找的人依旧没有消息。”

“五年了，”叶清玄叹了口气，“人都说我的蛛网遍布天下，但却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找不到……”

“苏某无用。”

“不怪你，他若是想躲，十个蛛网也找不到他。”叶清玄抬头望着天空，大雁南归，带走了生机，留下了落寞，“毕竟这江湖，实在是太大了！”

“……”

“陛下要找的人在哪里找到的？”

“江州府。”

“江州啊，那很远呐。”叶清玄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他一个落魄的皇子，是怎么从启明一路逃到江州，又在蛛网的搜寻下隐藏到现在的呢？又为什么偏偏在此时被你们找到呢？”

苏文闻言一惊，道：“大人的意思是……有人做了手脚？”

“最好如此，否则，咱们这位二殿下就藏的太深了！”

……

江州，断肠崖。

何处觅相思，相思人断肠。

座落在江州之南的断肠崖在许多江湖人看来都是一处险地，那里常年毒瘴环绕，一般人只是远远望着，就能感到一股恶心之感。若是无意间靠近，被那积攒了千百年的瘴气缠上，尸骨无存也不是危言耸听。

但很少有人知道，曾经名冠天下的鬼医莫问，就隐居在这断肠谷中。

不问生死，只问来人。昔年叱咤风云的的鬼医莫问，如今不过是个步入垂暮之年的老人。他抱着酒坛靠在门边，看着院子里那个跪着的披麻戴孝烧着纸钱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

年轻人脱下丧服丢入火中，火光倒映在他脸上，他站起身来，背对莫问望着天空。风一吹，地上的纸灰纷纷扬扬地飘向天空。他的目光追寻着纸灰飘走的方向，久久才回过神来。

“莫老头，我在你这里待了多久了？”

“五年啦，”莫问灌了口酒，笑道，“你小子在我这白吃白喝地住了整整五年啦！”

“五年了啊，人家都说人死如灯灭，守丧三年便是尽了礼数了，可是我却整整守了五年了……”

“你天机阁上下十多人的性命，若真的要较真，你小子恐怕要守一辈子的丧。”

“呵，那可不行，”年轻人冷笑一声，“我可不是那些迂腐的儒生，我是叶清宁，天机阁的少阁主！”

“所以，你小子要走了？”

“嗯，”叶清宁转过身，对着莫问行了一礼，道，“莫老头，这些年，多谢你了。”

“不必不必，”莫问笑着摆摆手，道，“你要真想谢我，就把这五年的饭钱给我结了！”

“不提钱，咱们还是朋友。”

“不不不，我觉得咱俩的友情不值这个价。”

叶清宁嘴角一抽，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本事，强忍着打死这老头的冲动。

“哈哈，这他娘的才是老子认识的叶清宁啊！”莫问随手丢掉空酒坛，起身笑道，“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你师父那个老鬼起了个好名字，你小子莫要辜负了他一番苦心，此后江湖路远，万事小心！”

“我明白的！”

莫问点点头，在自己腰带上随意一拍，腰带就化作了一把长剑。他拿着剑把玩了一会儿，才及其肉疼地把它交到了叶清宁手中。

“这把剑叫束衣剑，是我一位故人之物，柔韧如同腰带，可以系在腰间，你留着防身。”

“女人用的东西？”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用来阴人！”

“……”

叶清宁接过束衣剑，绑在腰间，转身欲去。

“叶家小子，”莫问叫住他，问道，“你此去为何？”

“天为盅，地为盘，苍生为筹码，来一场豪赌！”

“何日能回？”

“少则五载，多则十年，亦或，一去不回。”言罢，推门而去，终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