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人大叔的手艺就是不一般。

即使隔着厚厚的罩子，还是灵活得很。像两只小燕子，在砧板上来回飞舞。

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异常地激动。

“糖人大叔多久没做过龙了？”

“不知道，我上次看还是我十来岁的时候……没想到一转眼，现在我都当了父母了……”

老人觉得幸运终于降在自己头上，也久违地笑起来。

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聚在一起，互相向他人展示善意。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此刻却发生了。

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展示善意。要么中立，要么敌对。

你可以在街边看到这样的场景：两个陌生人需要沟通，于是两人互相用敬语交流。

“你好，我是大世界房产中介的，您最近需要房子……”

这样的沟通，只能算是中立。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

你还能看到如下的情况。

在街边，卖鞋的和卖鞋的大打出手，不停地辱骂着对方，最后被警察制服或是被他人拉开……

这种的情况，就是所谓的恶意。

你何时见过，两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在街边遇见之后，互相笑着说自己家里最近有什么好事的情景？

没有。

我们得承认，陌生人之间很少展示善意。即使有，也是在和对方“不那么陌生”之后。

但是在这里，大家大部分都是陌生人。来自世界各地的陌生人。生活完全不一样的陌生人。

却因为大叔的手艺，而喜笑颜开。广泛意义上的笑容，某种程度上可以是善意的体现。

成年人们交口称赞着糖人哥的手艺，大点的孩子们则关心自己会不会得到“龙”，年纪小的孩子们，则是被围在人群中，感受着愉悦的气氛，自己也露出笑容来。

明明笑得是最开心的一个。因为他真的知道，爷爷并不吃糖人。

在很久之前开始，爸爸告诉他，爷爷有一种不能吃糖的病。

从那时起，明明就觉得爷爷很可怜。因为在他心目中，糖，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为什么？因为甜。

明明很清楚，爷爷会把“龙”也给他吃。

糖人大叔动作利索，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速度：“龙。”

老人接过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糖人，然后就要往嘴边送。

明明傻了，干巴巴地看着老人。

龙在空中，转了一圈，回到了明明手上。

“爷爷太老了，吃不动糖人。”

明明接住那条好像真的在飞舞的龙，将它放进嘴里。

周围的小伙伴们发出羡慕的声音。

糖人大叔见状，知道这是自己再一次吸纳人气的好几回，于是从推车中拿出另一副旗子，把原来的换掉。

孩子们看见旗子上的字，一个个欢喜雀跃。

“仅限今日孩子们购买糖人半价！”

并不规整，没有断句的字，却映入每个孩子的心中。

即使是有些成年人，也有些心动了。

“怎么，半价，这不给儿子弄一个吃？他肯定很高兴

的。”

“既然这样，我也给我女儿捎一个……”

明明和老人从人群中散出来，人群就立刻补上空缺。

这次的人潮，比以往更剧烈。

之前与二人做同一辆车的女人也在人潮中奋力挣扎着，看见了二人，闪过一缕厌恶。

糖人大叔忙得有些顾不过来了，但脸上却笑容满满。

老人牵着明明的手，继续走着。

两人进了一家大商场，恢宏的装修让明明很是震撼。

在商场买了点稀奇东西，两人就从商场出来了。

商场对面的宣传墙，有人在负责翻新那些文字和图片。

一老一少拉着手，看着街上各式各样的人。

老人有些累了，过了马路之后，就在宣传墙的旁边，有个台阶上坐下。

明明很懂事，也坐在旁边。

太阳这时候已经很清楚了。再过没多久，就是中午。

一个青年，坐在街对面的超市门口，站了起来，跨过人潮人海，来到宣传墙前面。

老人注意到这个身上衣服略微有些破烂的年轻人，在看着宣传墙上的文字和图片。

年轻人在墙前面站了一会儿，然后后退两步，蹲下来，把头埋在胳膊里。

老人有些多注意他了。

年轻人就像是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靠在墙上。

明明也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哥哥。

三个人就这样，坐在那里。

“……”老人想说些什么区，可是却没有开口。

倒是明明没有那么多的顾忌，道：“哥哥，你怎么了？”

天十忽然觉得有人在叫自己。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男孩。

“哥哥，你怎么了？”

天十的嘴唇动了几下，然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嘴唇有多干。

就像是生锈了的水井一样，不停地发出摩擦声，但是却不能把满载着水的桶运上来。

“没什么……”

天十的语气虚弱到极点，即使曾经几度被人杀死，也没有让，这个勇敢追寻梦想的男人，声音如此哽咽。

直到他发现自己的梦想被人利用，成了宣传邪教的工具……

夜十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也绝对算不上这种反派组织头目的级别。

他当初成立十神时，确实是将前几条加入到了教条中。可他从来没写过这种草菅人命的教条……

他当时些的那些条的意思是，既然加入了组织，就应该信任组织。背叛组织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

可是谁曾想，被有心人的一番可以渲染之后，这些无意的教条竟然变成了杀人于无形之中的机器……

天十难以接受这件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今后。过去的他，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已经失败了。

未来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再流泪了……”天十感觉一下子老了十岁，把自己的梦想说了出来。

“那就加油去做吧！”男孩毫不犹豫：“爷爷就是这样说的哦！”

天十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对他露出微笑的男孩。

他是在不知道该如何摆出一张脸，来应

对这种情况。

他是夜十，一个有那么点野心的小思想家，革命家。

他是天食，一个没什么远大理想的人。

他是天十，一个下定决心追寻梦想的男人。

但他也是夜食，一只人样的怪物……

天十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究竟是何种身份。

被通缉的恐怖组织首领？一个失败的革命家？一个追寻梦想的男人？亦或是一只怪物……

他知道，这世界上没人在意他。

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难道竟然都是错的吗？

他想拯救苦难中的人民，但却给人民带来更深的苦难。他想追求自己的梦想，但却始终没有结果。他想吃掉面前的一切，但是却只会变得更贪婪……

“我究竟在乎谁呢？谁又究竟在乎我呢？”天十呢喃着，看着面前的男孩。

男孩歪着头，做了一个鬼脸。似乎是想让他笑起来。

“年轻人。”老人开口了：“又在青春的道路上迷茫了？”

天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道：“也许吧。也许不是迷茫，而是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老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你有喜欢的事物吗？”

天十本来以为对方会讲什么大道理，愣住了：“喜欢吃东西，喜欢……”

老人很诧异：“人人都喜欢吃东西，毕竟不吃东西就没法活下去。”

天十知道对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道：“没有。”

“那就去找吧。”老人眯起的双眼似乎看破红尘：“找到那个你真的喜欢做的事情，然后去做。这难道不就是人生吗？”

天十被这简单的答案噎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

“做喜欢做的事情，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老人语气很平静：“这就是人生啊。没有什么弯弯绕，只要过的开心就好……也许等你到我这个年纪，才会明白一点吧……”

天十道：“我啊，有时候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很正常啊。”老人看着在一边玩耍的孙子，道：“人人都是一样的……”老人站起身来：“明明，咱们得走了！”

拉住孙子的手，老人还是回头，对天十说了一句话。

商场高频率的话筒，正在念叨着：“欢迎来到星星超市，今日特价：生鲜猪肉，牛小排，鲈鱼……土豆，冬瓜，胡萝卜，白菜等现特价销售……”

天十看见了那一句话，但没听见。

老人带着孙子离开了，他们还有他们要做的事情。

天十又该何去何从呢？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不，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爷孙俩在街上逛着，逛着。

老人怎么一晃眼，明明就不见了。

“明明！该走了！”老人并未反应过来，还在朝人潮大喊。

喊了几声，没有一个人应声。

周围的杂音越来越大，直到填满老人整个脑袋。

“完了。”

“孩子丢了。”

老人突然觉得两眼一黑，周围的都怎么看不清了。

人海中跃动的光影，是孙子最后的笑脸。

“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