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有些恍惚，摸着养老院里的老旧墙壁，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见证了他和占尹霜两人的婚礼。

信口而来的求婚，两个人都欣喜若狂，可两家长辈都反对，结果却是生米煮成了熟饭，结婚前尹霜已经怀了女儿怡萱。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两个人居然也从相知相许走到了相看两厌。

“尹霜，我们结婚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何东怎么也想不到他和占尹霜两人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占尹霜中风住院他是罪魁祸首，现在她从医院消失不见了，他好像也要负首要责任，从他把持不住要了纪文颖后，一切都偏离了轨道。

其实这些年来，两人早就是各玩各的，可这次不一样了。

何东仰头看着天际，蔚蓝的天，灿烂的阳光，明明一切都是美好的，可无端端的生出一股伤感来。

手机铃声响了，何东有片刻的怔愣，好一会才掏出，一看居然是占尹霜。

电话接通的一瞬，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电话那头的占尹霜先开口的。

“何，何……东……”

中风刚醒的占尹霜，出声还有些困难，何东一开始还不敢相信这是占尹霜那霸道娘们发出的声音，再次看了来电显示才确认，心似是突然间漏跳了半拍。

“尹霜。”

——

何东见到半坐在病床上的占尹霜时，已是两个小时后，他特意回家收拾了下，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他就觉得应该正式点，总感觉要迎接什么重大的事了。

“你，好点了？”

何东站在离病床一米远处，看着眼前的占尹霜内心唏嘘不已，虽然人已经醒了，可仔细看着，半边嘴似乎是有点歪了，人也跟着憔悴了不少。

占尹霜不说话，同样打量着面前这个早已大腹便便的男人，硕大的啤酒肚，开始有秃顶迹象的脑袋瓜，一点都没有以前的风度了。

偌大的病房，只有他们两个人，空荡荡的。

“你离我近点。”占尹霜开口说话。

何东有片刻的怔愣，两个小时前电话里占尹霜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很吃力的感觉，此刻好像正常了不少，除了那有些歪斜的嘴。

“你怕什么？”占尹霜冷笑，“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能拿你怎么样。”

何东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走到病床边。

“原来你转院到这里了，我早该想到的。”

占尹霜看着何东：“何东，我们两结婚有26年了吧？”

“有了，26年八个月了。”何东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占尹霜有些意外，何东居然记得日子。

“刚刚我去了躺养老院，那里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就是看着都旧了，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旧了。”

占尹霜越加的意外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路过就想起来去看看。”何东微微一笑，整个人突然柔和了不少，“虽然看着都旧了，可走进去一看，仿佛还是以前的样子，以前的感觉，你知道吗，那块石头还在呢。”

占尹霜没跟上何东的节奏，怔愣的看着他。

“就是那块，刻着我们两名字的。”何东满脸都是惊喜，“这么多年过去了，上面的字居然还没看清楚，真是不可思议。”

“你说那块石头。”占尹霜了然，随即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每年，我都去划一划。”

何东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如鲠在喉。

占尹霜见他小丑似的僵化模样，郁结在心的气顿时消了不少。

“很意外吗？”

何东点头：“我不知道……你每年都去？”

“是，这样我才能念着点你的好，每年年关我都去一次，念念当年的日子，跟你过余下的一年又一年。今年，好像没去了，一时都想不到要去了。”

占尹霜伸手擦了擦眼睛：“忘记去了呀，还是忘记了啊……可能就是因为忘记了，所以今年才这么的难。”

“什么？”何东一时没明白，他的反应力一年不如一年，有时候怡萱跟他说几句话，他要好长时间才明白她到底要说的是什么，人有时候不服老不行啊。

“没什么。”

占尹霜突然又不想说什么了。

“尹霜，你，先好好养病，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以后再说。”何东停了数秒，“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占尹霜皱眉，随即“呵呵”一笑，反问：“何东，你觉得还有可能吗？”

“可能，为什么不可能？我们以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我保证以后不会去找她，你也回来，这样……好不好？”

话到最后，何东自己也开始犹豫。

“何东，她怀孕了，怀了你的孩子。”

何东一脸震惊，原以为占尹霜只是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只是在意你在外面有女人了？那，这么些年了，我都不知道中风过多少次了。”

占尹霜冷笑着，自己的丈夫这么大把年纪了居然还单纯的这么可笑。

何东眉头一皱，他最不耐烦看见的就是占尹霜现在的这副样子，好像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个蠢蛋，什么都上不了台面的蠢货。

“那你呢，在外面养小白脸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么些年了，我们两半斤八两，谁也说不着谁！”

何东激动地眼睛都红了，脸庞上的肉一顿一顿的，瞧着竟有点可笑。

“对，我们两谁也说不着谁，可是谁先出去鬼混的！”占尹霜说完连着咳嗽了几声，何东瞧着人脸都变色了，活似要把肺咳出来，顿时就后悔了，他跟个病人较什么劲。

“是我，是我，都是我不好，你没事吧，少说几句，喝口水。”何东倒了杯水，扶着占尹霜喝。

占尹霜也不推辞，她是真的呛到喉咙了，歪斜着嘴嘬水喝，因何东端水的姿势不对，顺着嘴角流出了不少。

“你干什么！”占尹霜恼怒了，伸手就给了何东一耳掴子。

“啪”的一声脆响，打得两个人都懵了。

何东当场就怒了，扬手就要打回去，但看到占尹霜嘴角涎水的样子硬生生地忍住了。

“你的脾气真的是一点都不肯变，都已经这样了，还是不肯服输。”何东看着占尹霜，“你这辈子就失败在你这臭脾气上，到现在还不肯改。”

占尹霜气极反笑：“我为什么要改，我是占尹霜，凭什么要我改！何东，你真以为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我哪里有这个胆子，这个家一直都是你做主，我连每天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以前都是你说了算的，我哪里有这个胆子。”何东冷嘲热讽地回了句。

“原来你一直不满意啊，如果不是我，当年，你们何家能那么快就恢复元气，你能随心所欲的过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吗？何东，人要讲良心。”

“良心？占尹霜，你跟我讲良心？”何东一张脸黑到底，今儿个干脆把什么话都给挑明了说。

“占尹霜，你生了怡萱后说什么狗屁得了产后抑郁症，我妈伺候你，结果呢，被你气得直接喝农药没救过来，我爸呢，也因为我妈这件事旧病复发没几个月就过世了，不过半年时间，我就成了没爹没妈的孩子，你来跟我讲良心，那谁来跟你说怎么当好一个儿媳妇！”

“原来你一直记得这件事。”

“怎么可能忘记？”

“可是当年你明明说过，这是意外，不能怪任何人，你跟我父母保证过，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迁怒我，会好好的跟我过日子的……”

话说了一半，占尹霜突然就明白了，不禁自嘲一笑。

“是了，当年我怎么会那么的蠢，竟然相信会好的，只要我对你好，对这个家一心一意，会变得和以前一样的。何东，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外心的吧？我真的是太傻了，不听我父母的话反而相信了你的鬼话。”

“占尹霜，如果换成是你，你能过去吗？”何东反问，随即挑眉看向占尹霜，“哦，你能过得去，毕竟连对付亲生姐弟的事你也做得挺顺手。”

“你给我住嘴！”

“做得出还怕被人说啊！”

“何东，你给我住嘴！”占尹霜怒了，伸手就要去堵何东的嘴，结果被他一个后退躲开了。

“你是不是觉得那件事没人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了，我告诉你，迟早有一天会有报应的。哦，对了，你的报应已经来了，现在不就是你的报应嘛。”

占尹霜伸在半空的手颓然的落下了，脸上的愤怒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落寞，好似被谁突然间抽走了主心骨，精气神全没了，说话也开始有气无力。

“报应，还真是报应。何东，你恨了我好多年了吧，我们两个也互相折磨好多年了……”

何东不言语，占尹霜突然的转变让他狂躁的心也慢慢的沉静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一起都大半辈子了，真的是不知道恨多一点还是不舍多一点了，都老了，我们都老了啊……小霜，我很累了，以后我们两就好好过日子吧。”

“何东，我们离婚吧。”

几乎是同时的，何东和占尹霜都看着对方说出口。

何东不解：“为什么？”

“不想再折腾你了，你也说了我们都老了，折腾不起了。”

“我不同意。”

“你会同意的，那个女人怀孕了。”占尹霜不等何东开口，“这次好好当回父亲，男人，总要学会负责任的。”

“怡萱怎么办，她不会接受的。”

“会接受的，时间长了什么事都会过去的。”占尹霜费劲地躺会被窝里，何东想帮忙被她给拒绝了。

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永无休止的折腾不过是因为谁都不忍心说出这句话，回不去的永远都过不去。

何东到底还是给占尹霜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时回头嘱咐了一句：“等你方便了，办手续的时候打电话告诉我。”

占尹霜没回答，只是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随着何东离去时的那一声关门，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祭奠永远回不去的青春和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