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很直。

刀身很亮。

也很凉。

它在唐乙的小腹里转动了一圈。

血流如注。

伴随着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惨叫声，唐乙身体前冲，躲过接下来的斜拉，双手捂住小腹，几根钢针落下，迅速封住周围的血脉。

痛！

身体被洞穿的痛楚。

换作普通人，恐怕早已经死去，纵使唐乙身为通玄境的高手，仍是受了重伤，因为疼痛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神狰狞地望向那位持刀的男子。

他身穿黑衣，黑发微散，气质冷冽，眸子显得有几分邪异，不是剑客，但同样年轻。

这是……

“越大宝！”

唐乙怒喝一声。

唐家封了平江城，除了那位元姓道长和出身清河的世家公子越大宝，其余牵扯到唐芊的所有人都被找了出来，唐乙自然见过越大宝的画像，张口便喊出了他的名字。

但在玄甲送来的消息里。

越大宝已经死了。

死人断无可能复活。

那么。

“看来死的不是你。”

千幻神情微变，看着林朔月说道：“你杀了玄甲？”

林朔月不想回答。

他斜提着刀，让血液顺着刀刃滑下。

唐乙狞笑道：“你到底是谁？！”

林朔月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旁边黄泉咧嘴笑了起来，眯起眼睛带着欣赏的神情说道：“原来是少统领，早就有你这么个存在，今天看到，手段真是了不起。”

林朔月忽然说道：“你来自荒域。”

黄泉脸色渐寒。

这句话他听过许多次。

几乎每个死在他手上的中夏人都会蹦出同样的话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唾弃，然后是深深的鄙夷，这是历史里沉淀下来的贵贱。

黄泉承认，直到现在他都不能完全介怀。

所以他会因为唐乙没喊他尊者而动怒，会因为绘卷者先拜见千幻而心生杀机，还喜欢用尽办法折磨夜幕的阶下囚，以此彰显出自己高贵的身份地位。

他握起拳头。

树林里的血毒更浓郁几分。

————

年轻人们聚在了一起。

唐修搭着徐少宇的肩膀，勉强恢复一丝意识。

相比之下，徐少宇虽说受伤不轻，总要好上许多，看了看身边的林朔月，朝何问送去一个询问的目光：“这是你喊来的帮手？”

何问点点头，看着林朔月说道：“来得很及时。”

林朔月道：“及时就好。”

何问撇撇嘴：“但太慢了。”

唐修差点儿就死在黄泉的手里。

何问正准备嫌弃两句，忽然想到林朔月和唐修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以林朔月的性格，可能连唐修的名字都没听说过，转而说道：“你一个我一个。”

林朔月点了点头。

杀机毕露。

秋雨将歇，暮色时分的山崖，刚刚升起的暗月渡上了一层血色。

依然是熟悉的样子。

何问笑了笑，同样恐怖的杀念浮现，只是那杀念只在紫气东来剑刃处流淌，没有半点向周围扩散的迹象，何问还做不到和林朔月般杀念凝实。

林朔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学我？”

何问摇摇头：“没有。”

林朔月疑惑道：“这不就是？”

何问没好气道：“是个锤子！”

林朔月心想你身上的道门气息全消失了，反而凝练出杀念融入剑招，顺带作为类似精神武学的攻击手段，还不是学自己？

该会是不好意思承认？

林朔月稍一沉默，慷慨道：“你学的不好，回去后我教教你。”

何问无奈道：“你开心就好。”

下一刻，刀剑齐动。

唐乙已经半废，剩余千幻和黄泉两人，就算他们不是对手，应该也能坚持到唐家人的支援。最重要的是，带着重伤的唐修，他们已经没有撤退的选择。

黄泉迎了上去，右拳打在林朔月的直刀背部，两人在空中同时翻转，血月短刀又撞上了他的左拳，同为身处夜幕多年的刺客，战斗尤其凶险，招招式式皆指向要害，一旦挨上，不死也要重伤。

何问又一次对上千幻。

那把锯齿般的剑不知用的什么材质，剑身可以随意弯曲转动，千幻也不与紫气东来硬碰，只作游走缠绕，就像是一条潜藏着伺机而动的毒蛇。

轰鸣不止，雨水分明已经过去，群山间却仿佛正在落雷。

十丈开外的唐乙深呼一口气，脸色狰狞无比，丝毫不顾伤势地调动起内力，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缓缓走向了徐少宇和唐修。

在场众人，他是最急切的那个。

他要执掌唐家的。

唐琛没来，他愤怒，好歹能接受。

大不了再等两年。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人知道自己和“薛集”一样是叛徒，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四人变成死人。

无论如何。

何问与林朔月对视一眼，忽然加快速度，不多理会眼前的千幻和黄泉，转过身联袂向唐乙攻了过去，而唐乙就在他们的正后方。

这不是巧合。

从最开始，两人的目标就是先杀唐乙。

和黄泉最先解决掉唐修是同样的道理，众人都是一品境，而且都不是普通的一品境，在这种境界生死战斗里，每都出一个人就等于多出一个变数。生死无关道义，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所谓的“柿子要挑软的捏”“趁你病要你命”做到极致。

唐乙脸色巨变。

“忘川。”

黄泉定身一指。

飘荡在四周的阴秽毒气瞬间凝聚，化为一条血黄色的长河，在刀剑即将斩落到唐乙时堪堪拦住，河水里气泡翻滚，冒出数不清的恶鬼状烟雾。

这一招显然消耗极大。

从唐修的到来，血毒的扩散。

那时候便开始准备。

黄泉脸色变得苍白，嘴角甚至溢出一抹鲜血，伸出舌头舔了舔，看着忘川河水圈围住的两人，阴恻恻地笑道：“这才对嘛，你们若不跑，我还真不方便用这招。”

何问皱眉不语。

剑光冲进血黄河水里消失不见。

林朔月跳起一刀斩落在河带正中，发出呲嚓的声音，类似绷紧的弦突然断裂，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演义小说里提到的恶鬼哀嚎。一刀无果，林朔月退后两步，猛地跺了跺脚，山石开出数道裂缝，飞踢起一块巴掌大的碎石，冲进血黄河水立即消融殆尽。

荒域至高无上的化血神术。

也是为中夏不耻的邪术。

但任谁都不得不承认，化血术要强于世间绝大多数功法，借以人的血肉精华修炼到最高境界，全力施展下几乎能侵蚀掉所有东西。

纵然何问和林朔月的刀剑再强，若不能斩断这条忘川河，接下来该如何战斗？

黄泉向前半步，包围两人的忘川河随之缩小一圈，挥挥袖子笑道：“请两位，下黄泉。”

与此同时。

唐乙松了口气，右手翻转，七八根掉落在地面上的短刀飞箭浮起，黑色与白色的闪电并行，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冲向了徐少宇和唐修。

就要胜了。

唐修身死。

徐少宇身死。

何问身死。

唐芊已经死去。

将祸水半数引到唐家。

唐家大乱。

青山剑指夜幕和唐家。

藏剑庄剑指夜幕和唐家。

唐琛不得已在各处往返斡旋。

夜幕再借机拦杀。

护法、家主……触手可及！

唐乙微微眯眼，心里涌现出不为人知的疯狂。

他没有注意到，徐少宇眼底也有疯狂。

唐修已无再战之力，他也受伤不轻。

何问与林朔月被黄泉围困。

他很难避过唐乙的暗器。

但他还不甘心死去。

不如放手一搏！

徐少宇双手平持流风剑，默念了一句：“抱歉。”

流风剑嗡嗡作响。

咔擦。

剑身从中折断。

徐少宇闭上眼睛，两截断剑同时冲出。

归一剑诀，落剑式。

归一剑诀，行剑式。

双剑流。

徐少宇没有选择防守，只是以剑气护住头胸的要害部位，又以身体挡在脱力的唐修身前，两截断剑分别攻向了黄泉和唐乙。

唐乙皱了皱眉，短刀入手做挡。

意想里的剑招没有来到。

扑扑扑！

飞刀和羽箭刺入徐少宇的身体。

鲜血喷涌而出。

徐少宇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插在身上的暗器。现在，他就连将暗器拔出去的力气也没有了，仰面躺倒，心里竟是遗憾，就这样吧。

他学过很久的双剑流。

他也练习过无数次双剑流。

但他从未成功过一次。

这次也没有。

落剑式砸向了黄泉的头顶。

本该最快的行剑式却失去了方向，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

徐少宇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模糊。

唐乙再出一招，他就要死了。

何问与林朔月自然不会放过徐少宇拼命争取到的机会，趁着黄泉阻挡流风断剑的间隙一跃而起，冲出了血毒聚集而成的包围圈。

“救人。”何问沉声道。

“好。”林朔月点点头。

两人拦向唐乙。

紧接着，场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失去方向的流风断剑在空中打了个回旋，从侧后方割开了唐乙的咽喉，一时间血光铺面，仅存的剑罡在唐乙的身体里爆发。

唐乙双眼圆睁，死死地望向徐少宇。

这次他再没有刚才的好运。

咚咚两声。

唐乙跪倒身死。

流风断剑也掉落在地。

徐少宇无力地放下掐拢的剑指，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眼前一黑，彻底昏厥了过去，他确实没有用好双剑流，但正是这失败的招式给他创造了机会。

何问赶忙护到两人身前。

林朔月也走了过来。

黄泉紧紧皱起眉头，本该必胜的局面随着徐少宇这一剑消逝，那接下来还拿什么杀死这些人？他想了想，用力一跺脚，捞起唐乙的尸体，冲向山后。

何问没有阻拦。

他盯着前方的千幻。

林朔月亦然。

这本就是两人来到这边的目标。

何问出声道：“你来还是我来？”

他们肯定要分出一人照看徐少宇和唐修，不然黄泉去而复返或者千幻趁机挟持，都会是很大的麻烦。

林朔月没有回答，提刀上前。

————

天府城。

城外十里的官道上。

几十辆马车在道路中央已经停了半个时辰。

马车上载着的人和唐乙一样隶属于南召郡的商行，听到那边传来的消息，正在返回南召郡的路上，但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他们闭着眼睛，微笑着躺在车厢里，像是做着什么美梦。

但他们已经失去了呼吸。

车马中，只有一个人还活着。

一个和尚。

和尚僧衣单薄，光着双脚，像是传言里的苦行僧。

和尚双手合十，吟诵了几句佛经，动身走向天府城。这一路上，他已经超度了九十六人，其中还有两位叫做唐正唐奉的执事。

现在，他准备去天府城超度唐家家主。

听说那位家主已经九十五岁了，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般佛性都比较高，佛祖应该会喜欢。

和尚这样想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但他没能走进天府城。

前方的路上站着一位中年汉子。

他穿着一件紫金长袍，面容严厉，不怒自威。

他是唐家大护法。

也是唐家的最强者。

唐琛冷冷道：“魔佛，引路人。”

引路人愣了愣，温声回道：“唐施主。”

在夜幕的情报里，唐琛去了平江城。

同样，在唐家的情报里，也丝毫没有提及引路人。

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不曾相约。

然后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