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禄坊，院中的梨花分外喜人。

梨树下摆着一方木桌。

何问与红叶隔着木桌相对而坐。

桌上放着两盘点心，一壶清茶。

何问正在研读一本剑经，剑经是从昨日李棠溪归还青山令时，顺带送过来的，据传是仁宗皇帝所创，属于李氏皇族的不传秘剑。

红叶在根据自己所学，修改心剑斋的传承典籍。

小院的木门像是一道分界线。

外面的风雨吹入院中，就变的格外温柔。

便在这时，院外有道声音传来。

“请问，这里是何公子的住处吗？”

一名身穿长衫、须发半白的长者站在门边喊道。

何问站起身，打开院门：“您是？”

长者取出一块木牌递给他，向城中心指了指，揖礼道：“长安紫竹林大掌柜，诸葛攸。”

何问确认身份不假，认真还了一礼，侧身相请道：“诸葛先生进来说话。”

红叶收好剑经和典籍，回屋取了只茶盏。

何问道：“先生可是诸葛家的人？”

“不错。”

诸葛攸点了点头。

何问心情微异。

紫竹林成立之初，诸葛远曾与父亲诸葛贤争执了很长时间，最后诸葛贤虽说退让了一步，但没有给诸葛远提供哪怕一个人的支持。

诸葛远主要是借着何家与圣贤城提供的人脉，还有张启檀的帮衬，才能将紫竹林铺满各州各郡。

何问与紫竹林接洽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有诸葛家的人在里面当差。

诸葛攸看出了他的疑惑，抚了抚胡须，解释道：“我来自分家，并非天机阁主脉，而且这段时间里，少爷已经快把家主说服了。”

“说服？”

何问与红叶对视一眼，格外惊讶。

诸葛远不止一次发牢骚，说父亲把天机阁的规矩刻到了骨子里，想要让他破例，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紫竹林发展得太顺利了。”

诸葛攸感慨道：“十三州六百六十城，少爷只用不到两年的时间，便立起五百多处紫竹林，有超过五千名管事登记入册，论对情报的掌控力，接近天机阁的十分之一。”

何问倒吸一口冷气，震惊得难以言语。

五百多处紫竹林。

五千多名管事。

接近天机阁的十分之一。

何问很清楚其中的概念。

这代表着紫竹林已经有资格和世间绝大多数的门派掰掰手腕。

平常与诸葛远信件来往时，何问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当具体的数字摆在面前，他才明白诸葛远这些时间里，到底做了多少事情。

看到两人惊讶的表情，诸葛攸感慨道：“前几月我加入紫竹林时，也被这些数据吓了一跳，只能说少爷确实是天纵奇才。”

“紫竹林到了这种程度，其实家主也明白，就算他再怎么反对，都不可能压的下来了。”

诸葛攸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况且少爷承诺，等将来他让位后，只要按照他定下的规矩运转，紫竹林可以归于诸葛氏。”

“真是好手段。”

听到这话，何问不由地赞叹出声。

好比清河何家与长安何家，诸葛远这句承诺，相当于在天机阁诸葛氏以外，立起了紫竹林诸葛氏。

而这对世家家主来说，几乎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哪怕他是诸葛贤。

三人又闲聊了片刻，诸葛攸喝完杯里最后的茶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放到桌上，起身告辞道：“这是少爷的亲笔信，今早刚送过来。”

————

何问与诸葛远常有信件往来。

前不久冉轲前往四大书院时，诸葛远还借助天机阁的势力，查探了那些一品境儒生们的动向。

可惜，天机阁得出的结论，与书院给出的答案相同。

谁也没查出偷剑老人的身份。

此次来信，依然是同样的问题。

诸葛远在信中写下了十几个怀疑对象，让何问与红叶两人，再去四大书院走上一趟。

红叶看着纸上的人名，心里很是奇怪。

这些人，她竟然一个都不认识，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很不应该。

去年柳玉在圣贤书院的消息传出去后，有名有姓的儒生们几乎都写过书信，加上丁褒的介绍，她对每位一品儒生的姓名都有点印象。

莫非诸葛远写的这些人，还不到一品境？

“有些不对。”

何问目露思索之色，指着纸上一个姓名：“我听过这个人，他是应天书院的前院长，但是……”

红叶说道：“但是什么？”

何问沉声道：“但是他已经死了。”

“死了？”红叶惊讶道。

“应该是死了。”

何问想了想，说道：“很久以前，我听方师伯提到过这位前院长，他在大限来临前，从圣贤城借船出海，留下一句，此生已读十万卷书，临死前当再行十万里路。”

“后来呢？”

“听人说，老死在了船上。"

何问看着纸上的名字，皱眉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份名单上的人，都已经死了。”

一份死人名单？

红叶觉得此事实在荒谬。

何问沉默片刻，缓缓补充了两个字：“应该。”

红叶察觉到了什么，轻掩小嘴道：“这么看，诸葛远的意思是？”

何问仍说道：“应该。”

红叶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们明白了诸葛远的想法。

诸葛在怀疑这些人中，有的还没死。

或者说，假死。

这并非对死者的不尊重，也绝非是无缘无故的怀疑。

因为儒门传承特殊，除非达到法显那种一法通万法的伪仙境界，外人很难模仿儒门的武学真意。

从这一点来看，那个老者既然使用了儒门武学，他就一定是儒门弟子。

只有五个地方出过一品境的儒门强者。

圣贤城，以及四大书院。

既然找遍这五个地方，依然没能找到，那便只剩下一个结论。

那个老者，是个不存在的人。

死亡是消除认知的最好方式。

“去找二叔帮忙。”

何问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