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教唆谋反。

这便是闫秉当年的罪名。

那时候，李彻前往大和城索求山河印，李修曌奉旨监国，身为当时的礼部尚书以及李修曌的先生，闫秉不仅没有认真辅佐李修曌治政，反而对李修曌说了一句话。

——陛下不在，殿下遍得人心，可顺势坐于皇位。

没有人知道李修曌听到这句话时是怎样想的，又是给出了怎样的回答。

但这场谋反还没行动就已经失败了。

闫秉终究是文官出身，谋划时的手脚被关千云察觉，之后，关千云联系镇国将军王恪靖，两人一起，率领数百羽林卫和不良人，把闫秉准备的人手杀得干干净净，闫秉也被打入天牢。

李彻回京后，便宣判了闫秉死刑。

旧事重提，闫秉神情不变，看着元遥捏起一颗颗棋子，不紧不慢地放进棋盒，沉声说道：“魏王殿下有大才，若得他为君，必将是万民之福。”

元遥微怔，然后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您开心就好。”

他并不想与闫秉争论谁更合适。

也没有争论的必要。

如果把李氏历代皇帝都列出来，按成就进行排序，李彻便是仅次于仁宗的第二位，超越了其余所有先祖，而他才在位二十余年。

站在百姓的角度来看，没有谁比李彻更适合坐在皇位上。

李修曌，还差得远。

元遥很清楚这是事实。

闫秉同样清楚。

但闫秉不会承认。

因为他想再进一步，他想做丞相，想当帝师，想位及人臣，所以他费心费力，哪怕密谋反叛也要把李修曌推到皇位上。

这是他心底的欲望。

谁都没办法和欲望讲道理。

“既然你还活着，看来那场大火和李修曌脱不了关系。”

元遥微笑着，把棋谱放进抽屉，说道：“生命很不容易，所以你就该找个地方躲下去，这辈子再也别露面才好，比如华塘镇那个草庐。”

元遥话音一顿，摇头道：“也不知道那草庐还在不在。”

闫秉神情微变。

他死死盯着元遥，元遥口中的华塘镇是庐山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那里是他的故乡，进入白鹿洞书院前，他便在镇里的草庐读书。

“你到底是谁？”

闫秉看着他，厉声质问。

能让欧阳九量身铸造武器，能在出手的一瞬间将他制服，能一眼识破他的身份，能随口说出当年的秘辛，甚至还知晓他的过往经历……

这么可怕的人。

怎么会是个说书人？！

怎么能是个书店老板？！

元遥挑了挑眉，淡然说道：“我就是元遥啊，先生来之前，不是查过了？”

听到这句话，闫秉面沉如水。

他确实查过了。

他查出了老板名叫元遥。

那元遥又是谁？

闫秉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元遥确实来自圣贤城，确实在醉仙楼说了九年书，确实科举了四次不中……这些消息都实打实地记录在不良人的案卷里，无一疏漏。

闫秉惨笑一声，说道：“原来你是不良人的暗桩。”

元遥不置可否，走到他身边，蝉叶刀穿过他的丹田，将内力打散，接着从他袖子里取出那张被不良人和相府追查多日的脸皮。

“水镜门的‘画皮术’。”

元遥摩挲着脸皮，认出了这个来自西南小门派、借由活人脸皮制作新脸的邪术，感慨说道：“关千云办事真不靠谱，说好的斩断水镜门传承，弟子无一幸存呢？”

短短一句话，又透漏出太多消息。

闫秉紧紧皱着眉头，因为震惊，也因为身体上的疼痛。

蝉叶刀在他旁边漂浮着，但元遥把握得极好，每次都只是打散他的内力，而没有真正的伤害到他。

闫秉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元遥双指捏着飞刀，从他脸上挑起另一张脸皮，打量着闫秉本来的相貌，说道：“现在，告诉我是谁派你过来的，李修曌？”

闫秉默不作声。

元遥笑了笑，说道：“闫先生，你还不知道自己被卖了？”

他跟随柳玉，先后学过圣贤城、心剑斋以及唐门三派的武学，最后把三家武学融为一体，迈出了属于自己的路，早已经有了开宗立派的能力。

反观闫秉，虽说修行儒门武学多年，但放弃了内心的坚持后，如今的实力不仅丝毫未进，反而退步了许多，就连境界都有些不稳。

两人相差巨大。

闫秉过来，无疑是自寻死路。

而派闫秉过来的，很明显是想借元遥的手把他杀死。

元遥见他不回答，自顾说道：“看来真是李修曌。”

闫秉说道：“是与不是，又如何？”

元遥笑道：“不是就继续查，是的话就把他杀了，还能如何？”

他说得很随意。

闫秉嘲讽地看着他。

要知道，李修曌不是普通人，而是当朝最得势的皇子。

但从刚才开始，元遥便直呼李修曌的姓名，现在甚至放言杀死李修曌，似乎他能够代替李彻发号施令一般，当然显得极其狂妄。

被人嘲讽，元遥也懒得去解释。

接任皇城客卿多年，调动驻军、监察百官、追杀凶徒、守备皇城……他在暗处做过许多外人难以想象的大事，早已养成了先斩后奏甚至不奏的习惯。

如果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真是李修曌，那便一刀杀了，元遥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元遥叹息道：“真是不配合。”

就在闫秉以为他要杀死自己或者用刑的时候，元遥忽然收起蝉叶刀，摆了摆手，笑道：“闫先生是长辈，就不难为你了，赶紧走吧。”

闫秉有些意外。

确认元遥没有在说笑后，他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元遥那几刀，斩断了他运转武学最重要的几处经脉，就算能活着回去，他的实力也会大不如前，能不能稳定在一品境界都是个未知数。

闫秉明白，自己已经没资格继续掌管魏王府麾下的各方势力。

但有些话，他想当面问一问李修曌。

待他离开不久后，元遥关上书铺的门，向夜色里走去。

闫秉暴露了，那么他背后的人自然不可能藏得下去。

放闫秉离开，再追踪过去，在这种时候，简单的方法往往能起到意向不到的效果，尤其在双方都对自己极其自信的情况下。

便在这个时候。

轰隆！

头顶蓦然间乌云大作，不过两个呼吸，便有一道粗壮的雷光撕裂天际，直直地朝东市这边砸了过来，那方向是元遥常待的醉仙楼。

“我cao!还来？”

元遥一改儒雅，大骂出声。

这都多少次了，每每玩不起就搞破坏，真他娘的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