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树的亲人被葬在黄大仙庙附近的竹园坟场，如今的黄大仙还没有成为上一世人头攒动的繁华地段，只算是还未被开发，不折不扣的郊区乡下。

谢靖城和盛嘉树两个人从黄大仙庙前下了黄包车，慢慢朝着竹园坟场的方向走去，几名和盛堂的手下远远跟在两人后面，手里拎着元宝蜡烛纸钱等用来拜祭的物品。

“干爹，我父母他们是怎么……”盛嘉树话说出一半，又咽了回去，换成了一句：“他们走的还体面吧？”

“风光大葬，出殡天桥从街尾一直搭到街头，江湖上知名的社团大佬都来上香吊唁，就连警队里有江湖身份的探长都过来了六个。”谢靖城侧过脸看看盛嘉树，随后就朝着前方吐了口气，语气有些唏嘘的说道：“算是这几年来，江湖人最风光的一场葬礼，你父亲，大哥，二哥每个人都中了几十刀，母亲，二嫂和三个孩子走的比较轻松，每人都是要害中刀，一刀毙命。”

“我大嫂和锦儿呢？还是没有消息？”盛嘉树听着谢靖城描述着家人的死状，眉心跳了两下。

他在美国收到的消息，灭门那一晚，大嫂厉瑶光和侄女盛锦儿因为恰好外出，逃过一劫，但是却就此下落不明，人间蒸发。

谢靖城摇摇头：“我已经让社团的兄弟找遍了港岛和九龙，新界澳门那些地方也打了招呼请人去找，但是什么都没发现，我看……多半是凶多吉少，对方既然要灭门，应该不可能特意留活口。”

“那凶手呢，有没有什么消息，线索？”盛嘉树抖着手从口袋里取出香烟，连打了几次火才点燃。

谢靖城用手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灭门这种事，怎么会有人敢站出来认，江湖人寻仇，很少有人会这么狠辣行事，不符江湖道义，如果被查出来，那以后就不要再想出来捞，至于谣言就很多，甚至还有人说因为你父亲当年救你那个鬼佬契爷，烧过慰安所，所以是日本特务干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那干爹觉得谁最有可能，或者我父亲生前有什么仇家？”盛嘉树夹着香烟听谢靖城说完之后，思索了片刻才继续问道。

“江湖人，哪会少的了仇家，和盛堂立牌三十多年，真要是算仇家，前前后后加起来恐怕要有几十个社团。”

“庆叔说的话是真的？我父亲杀了三叔的父亲和两个哥哥？”盛嘉树深吸了一口香烟，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谢靖城也看向盛嘉树，肯定的点点头：“是真的，你父亲在堂口亲自动手，送他们父子三人上路，而且是当着阿汉的面。”

“因为什么？”盛嘉树愣了一下，印象中的父亲盛四海，总是温和爽朗的模样，没想到居然还有心狠手辣的另一面。

谢靖城犹豫了两秒钟才慢慢说道：“因为火牛的父亲鱼佬志当年想要和盛哥争龙头的位置，所以盛哥杀了他和两个儿子，然后把和盛堂选坐馆的规矩改成了现在的世袭制。”

“那……”盛嘉树虽然只说出一个字就停口，没有继续追问，但是谢靖城已经知道盛嘉树想问什么：“阿汉能活下来，是因为当年他站在你父亲这一边。”

“我知道了。”盛嘉树轻轻点点头，不知不觉，竹园坟场已经近在眼前。

谢靖城转身朝着后面招招手，几名手下把手里的纸钱元宝等物品递过来，盛嘉树接过之后，对几个人说了一声谢谢，随后对谢靖城说道：“干爹，我想自己进去，跟他们说说家常。”

“去吧，我在外面等。”谢靖城理解的拍拍盛嘉树肩膀：“凶手的事交给堂口处置，我会查出来给盛哥一个交代。”

盛嘉树盯着谢靖城的眼睛，认真的点点头，随后转身迈步朝着坟场内走去。

谢靖城望着盛嘉树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

手里拎着元宝蜡烛等祭奠物品，盛嘉树穿梭在坟场之中，最终停在紧挨在一起，三大两小五座新坟前。

盛嘉树看到面前的五座墓碑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那一座座墓碑，在他眼前慢慢幻化成了自己的亲人。

父母，大哥，二哥，二嫂，两个侄子，一个侄女，就那么立在自己面前，像之前自己每次回香港时一样，笑容满面，眼神温柔。

“老豆，老妈，大哥，二哥，二嫂，我回来了。”盛嘉树一步一步走上前，伸手去触碰他记忆中的亲人，可是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石碑：“阿堂，阿烈，影儿，三叔回来了。”

不等话说完，盛嘉树就已经泪流满面，哽咽出声，一段段回忆就那么肆无忌惮直直冲入脑海。

一个整天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做大佬，却一心想要自己儿子读书做正行的父亲。

一个出身风尘桀骜不驯，堪称飞女典范，结婚之后却相夫教子，洗尽铅华的母亲。

一个温和，可靠，关爱兄弟，自己闲谈讲一句在美国被警察欺负，就要一声令下抽生死签，安排手下去美国做掉警察为自己出气的大哥。

一个奸猾，狡诈，好色，带着十三岁的自己去见识脱衣舞，被老爸老妈加上大哥三人一起教训时，又死死护着自己，替自己挨打的二哥。

一个平时市侩小气，整天抱怨父母偏心自己，花大钱让自己出国留学，却在自己每次回美国时，悄悄给自己行李内塞两件金饰傍身，唯恐自己在美国缺钱的二嫂。

活脱脱又一个小号盛嘉兴，读书读到全班学生都要拜他做大佬，刚十一岁就凭借拳脚和义气一统校园的侄子盛秉堂。

跟在盛秉堂身边，俨然狗头军师，满脑子坏主意，七岁就自己化妆成女孩勇闯女浴室，打破他老子盛嘉才九岁偷看女人洗澡记录的侄子盛秉烈。

每次自己回来就缠着自己学英文，一心想要长大后去看看大海另一边的侄女盛影儿。

盛嘉树蹲下身点燃纸钱元宝，像是每次回家和家人闲聊一样说着家常：

“老豆，我契爷问你几时有时间去芝加哥同他饮酒，他话用最好的威士忌招待你，报你上次把他喝到桌底的仇，托我带回来一瓶让你先尝尝，我倒给你喝。”

“老妈，有个鬼妹一直想做我女朋友，还特意拍了照片让我带回来请你过目，我烧给你看。”

“大哥，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照顾好大嫂和海儿，三兄弟就你最像样，你在下面多辛苦，替我孝敬老豆老妈。”

“二哥，你答应我再回来时带我去见识导游社，你说到没做到，但是我答应帮你带的咸湿画报，我替你带回来了，烧给你，你慢慢看……”

“二嫂，这次可以偷懒啦，不用再被大嫂催着起床看店，你喜欢的画报上那条裙子，我从美国买回来给你，你记得在下面打扮漂亮些，免得二哥做鬼都出去偷食。”

盛嘉树泪流满面，嘴唇已经被咬破，鲜血淋漓，却仍然挂着笑，深情的望着那团火光，说着温馨的家常。

“老豆，老妈，大哥，二哥，二嫂，我发誓，一定为你们报仇，如果找不到杀人凶手，那就让所有人陪葬。”把最后一颗元宝丢入火光，盛嘉树舔了一下嘴唇上的鲜血，认真的说道：“保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