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大人，走了。

皇城的子民们热泪盈眶，他们甚至在送走了女王大人的当天晚上，用他们本就不多的食物开了一场全城欢庆的聚会，好像前几天连续的叛乱根本没有发生一般——他们甚至在那两堆高高的京观旁点燃了篝火跳舞，一齐赞美着女王大人的宽厚仁慈！

愚蠢而又健忘的贱民们。

新晋的皇城总督被白雪留下来看守皇城，起初他是不愿的，无论是成为总督还是留下看家，他都不愿意，但是看着那一排穿着热烈的火红骑装，却处处显得阴翳诡谲的骑士们，他还是跪趴在地上唱着赞美白雪的赞歌。

可怜的总督大人满脸绝望地目送白雪的座驾带着她所有的骑士远去，他甚至已经能够猜到，没有白雪和她的骑士们镇守的皇城会发生多么大的叛乱，甚至他已经感受到了砍向他脖颈的锄头上的冷意。但是他错了。

皇城之民们，犹如一群被打断了脊柱的丧家之犬，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直的起腰来，即便白雪不在，他们依旧不敢再生出任何反叛的心，即便他们恐惧，他们绝望，他们愤怒，他们痛苦，但是他们不敢，连私下的议论也被他们自发地制止了。甚至，他们会因为白雪没有在离去的时候将粮仓和谷堆烧掉，而发至内心地喜悦，赞美他们的女王有多么地仁慈，唾弃那些胆敢反叛女王的贱民有多么愚蠢。

“愚蠢，而又健忘的贱民们。”这是总督大人最后听见的白雪的声音。

……

“库伯勒?罗丝模型。”褚一作为一面镜子，靠在宽敞华丽的马车里喃喃道。

“什么？”白雪半倚靠在马车的软垫之上，这由十名人间骑士并排拉动，被无数亮晶晶珠宝堆砌而成的华丽马车，简直是一个能够移动的房子，而这座马上的房子甚至还被分了好几个房间。

“没什么，我是在说你统治下的那些人民们。”褚一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肯定是不好的词吧。”白雪将她一只纤细娇小的玉足抬起，放在了跪坐在旁边的侍女的怀中，那侍女赶忙轻轻地揉捏起来。

“与其说‘不好’，不如说是……悲哀。”褚一斟酌了下，说道。

“呵，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悲哀的呢？你，我，夏尔，全天下的人，在这个轮回之中，谁又不是悲哀的呢。”白雪伸出一根手指，撩开了厚厚的窗帘，一丝阳光透了进来，大片的麦田反射着金黄的光芒，依稀还能看到几个小黑点穿梭其中，那是正在劳作的农奴。

“秋天到了，冬天也快来了。”白雪的语气好像在讽刺着什么，但是褚一又捉摸不透。

“……你其实并不想当暴君的，对吧。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你是不可能这样对待你的子民的，对吧？”褚一试探性地问道。

“你错了，我这个暴君啊，我可是当的很开心呵。”白雪微微眯起眼睛，而捧着白雪白嫩玉足的侍女浑身抖了一下，跟着白雪越久，她们越明白这样语气的白雪有多可怕。

“做王做地越久，我越能感觉到贱民们的愚蠢，把他们一个一个拿出来，或许都有点小聪明，但是一旦聚集成一团，那就是一群废物，不仅愚蠢，而且健忘。当一场叛乱推翻了旧王，那么贱民们就会全然忘记旧王的恩惠，只记得旧王的暴戾，他们会跟着叛乱者将旧王狠狠地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然后把叛乱者，扶上王位，赞颂他的功德，而他们从来不会意识到，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只是换了一个人来剥削他们罢了，区别在于，一个剥削地多一点，一个剥削地少一点。

而且你看，如果我一天抽打我的侍女两鞭子，一旦有一天，我只抽打了她一鞭子，那么她便会发自内心地感激我的仁慈，可是如果我每天都赏赐她两枚金币，如果有一天，我不赏赐了，她们甚至会萌生出趁我睡觉用枕头捂死我的念头。

这就是愚蠢、贪婪、短视的贱民。

他们是永远得不到满足的，他们起初没办法吃饱的时候，盼望着吃饱肚子，那么能给他们足够食物的王便是贤王，等他们吃饱了又盼望着金钱，权力，那么能让他们经商、当官的才是贤王，反之，那个之前能给他们足够食物的王，便变成了暴君。再他们拥有了金钱，拥有了权力，衣食无忧之后，他们就要求更多的东西，精神上的娱乐满足，可笑的自尊心，甚至他们不仅要求他们的猫狗猪羊也拥有与贱民同等的权力，甚至还想一辈子都不用工作，让王国赡养他们终生，最后的最后，他们甚至就会要求，他们人人连带着家里的牛羊都要当王国的王，那么贤王要怎么办？

大部分的贱民，生来就是愚蠢而又贪婪的，是注定被别人统治的，他们没有任何统治别人的资本，也没有任何与上位者谈判的筹码，但是他们却经常性地错把统治者的恩惠当成他们应得的权力，一旦没有得到能够满足他们日益膨胀野心的恩惠，就好像受到了侮辱一样，呵，之后自然就像得不到金币的侍女一样，到最后想要一枕头捂死他们的王，妄图取而代之。

啧，扯远了。”白雪突然咧了咧嘴，看向那个捧着她的脚丫，却已经浑身颤抖不已，害怕地缩成一团的侍女，无声地笑了笑。

褚一默默听完了白雪的话，他想要说什么，但是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能够指出白雪话里无数处的荒谬之处，但是却又莫名感觉到白雪语气中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哀，他本能地察觉出白雪似乎还有无数重隐藏在话语之中的心思，此时却根本无法解答出来。

良久，马车之中除了轻微的吱吱呀呀的颠簸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之前白雪稳坐白雪国的皇城，除了奢侈地享受和暴虐地屠杀之外，对整个白雪国几乎都不管不问，短短两年时间，整个白雪国几乎就只有皇城还处在白雪的控制之下，其余所有的城市要么被各种势力瓜分，要么便自己独立，可以说白雪国已经名不复存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四处的战乱、吞并、瘟疫和反抗。

白雪一众虽然只有两百余人，但是那火热的红色骑装，移动城堡一样的华丽马车，几公里之外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刚启程短短几天，就遭遇了好几次的袭击，然后那些“不知好歹的贱民”们就经历了一次被59改反复碾压的惨剧。

虽然白雪在出发前说是“御驾亲征，平定叛乱”，但是在褚一看来，她明显是有其他目的的，车队是朝着一个明显既定的目标进行行进，甚至还绕过了一些被“叛军”占领的城镇。但是白雪真正的目的地在哪，她不说，褚一也猜不到，他对这个世界，对白雪，知道的还是太少了，这种感觉让褚一非常地难受，似乎没有任何东西是真正被他掌握的。

胡思乱想了一下，褚一总归是冷静了下来，他突然出声打破了寂静，对白雪说道：“能让我也看一看外面吗？”

白雪略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颌了颌首，一个侍女便轻巧地上前，将褚一挪了一个方向，然后把靠褚一那头的窗帘拉开。

麦田已经消失在远方，伸出脖子眺望偶尔还能看见星星落落的村子，车队正迈入越来越深邃的地方，似乎是森林，旁边的灌木和树丛越来越茂盛，偶尔也有鸟儿叽叽喳喳落下，它们似乎并不是被金光闪闪的马车吸引，反而是落在了缀在马车四周的人间骑士的身上，那些人间骑士没有一丝在意，只是默默地骑着马，使得那些在骑士身上活蹦乱跳的鸟儿们有愈来愈多的趋势。

“人类会本能惧怕你的骑士，但是鸟儿不会，为什么？”褚一看似问了一句没有什么营养的废话，没有得到白雪的回答，褚一似乎也并不想得到什么答案，而是继续问道：“如果你真的那么厌恶‘愚蠢’的人类，那为什么即便困战数千年，不惜粉身碎骨，就算与世界为敌……也想要拯救这个人间呢？”

“……”良久，白雪都没有回答，但是突然，她曲起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窗沿，发出一声微不足道的撞击声，但是所有的鸟儿都在瞬间被惊飞。世界重归静谧。接着，白雪淡淡地说道，“你错了，我只是在拯救自己而已。你作为一个弄臣，很不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