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是那楚公子？”少女听了梅树的一番倾述，立马止了哭腔，眼睛里却满是怀疑。“人死不能复生，楚公子乃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化作一株梅树，还恰好成了精？”

“谁说那楚南浔是肉体凡胎了？”梅树挺了挺腰杆，好似有些不服气。“你别看这山城县偏居一隅，貌似鸟都不愿意在这里拉屎。其实在暗地里，此地可是卧虎藏龙！大了不敢说，单是楚南浔的养父姜道生，就是个深藏不漏的高人呢！”说起姜先生，梅树忍将不住，声音竟有些哽咽。

“姜道生？”少女闻之，眉宇间闪过一丝惊诧。“此人我倒是听姥姥说起过，他当真是楚南浔的父亲？”

“这还有假？”梅树拉长了声音道：“楚南浔临死之际，特意嘱托他父亲将他的遗物葬在此处，因为他属实喜欢这片梅林，而且忘不了那只白兔飞雪……”

少女羞红了脸，慌忙低头掩饰。“你……当真是楚公子？”

“如假包换！”梅树正声道：“姑娘若还是不信，在下还有一个法子证明。我虽有视听只能，却终究离不开脚下这方土地，而且在此之前，你我从未谋面，所以姑娘衣下有何特征，小生本应一概不知才是。”

少女听之，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你这小梅妖，又在想什么幺蛾子？”

“姑娘莫慌，小生没你想得那么下流。我十五岁那年，不对，应该说是我前世十五岁那年，在这山上救下一只雪兔。那兔儿叫一匹恶狼咬断了左腿，而且是膝盖往上两寸的地方。正是小生偷了家父的灵药替它疗得伤。如果那兔儿修炼成人形，按照普通人的身型估计，那伤痕约摸是在膝盖往上半尺左右，试问此番描述可与姑娘一般无二？”

少女听之，许久未做答复，单是紧咬嘴唇，眼含泪花瞧着梅树。

“楚公子！真的是你！”不等梅树反应过来，少女便猛扑上去抱住它，两手攥得老紧。

“早说了是我，你偏偏不信。咳咳，飞雪，你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咳咳。”

少女慌忙撒手，面色娇羞。

“怎么样？这下信了吧？”梅树抖了抖枝丫，语气轻松了不少。

“信了信了！”白衣少女扮了个鬼脸，嘻声道：“以楚公子那木讷性子，绝不会对别人说起此事，再说了，就算他想与人分享，也需有个朋友才是！”

“这会儿怎么变聪明了？”梅树汗颜道：“难不成刚刚哭傻了？”

“以后不许说我傻！”少女气得直跺脚，梅树观之，觉得甚是可爱。“人家只是太伤心了嘛……”

“好好好，不拿你开心了

。”梅树转而正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咱们是不是该讨论下赌约的事了？”

少女耷拉着脑袋，双手食指不断相互触碰。“按理说，打赌输了自然是要信守承诺。但是楚公子你看，我这羸弱女子如何背的动你这参天大树嘛。”

梅树发出一阵嬉笑，白衣少女脸唰得一声变红，宛如熟透的柿子。

“若真要你背，我楚南浔自己还心疼嘞！”笑罢，梅树轻声道：“不瞒飞雪，我在此修行三十载，日日吸收天地灵气，元神已能够自如变换，早就用不了这么大的身体了！”

“公子这是何意？”少女不解道。

“意思就是，姑娘只需采撷这梅树上的一些细枝末节，我便可以寄居在内，完全用不着这整棵大树。”

“真的？”少女两眼放光。

“这是自然。”梅树傲声道：“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当初我的死亡，或许只是失去了身躯，元神还有一丝存活。或是我的父亲，或是其他得道高人，这点我无法确认，但肯定有人施法将这丝元神锁在这梅树之中。若非如此，我如何能记得清前世的所有事迹？”

“公子若是想不通，那就暂且不去想它。”白衣少女爽朗一笑，“我这便折下一根枝丫，刻一朵梅花出来戴在颈上，如此一来，美观不说，还能轻松带着公子云游四方。”

“如此甚好。”梅树挺一挺腰杆，随后伸来一根枝条。“就这根吧，姑娘只管截了去。”

“公子不会感到疼吧？”少女稍作迟疑，“我这一剑下去，可是惊天地泣鬼神呦！”

“不会不会。”梅树抖一抖枝丫，示意少女快些。

飞雪也不拖沓，手起刀落，干脆利落。谁知截了枝条，少女却对它犯了难。“我这剑法只是学了些皮毛，莫说是这小巧梅花了，就是个成人大小的木偶，我也刻不好啊。”

梅树汗颜。“是谁刚才说自己的剑法惊天地泣鬼神的？算了算了，我知道这山下有个木匠，手艺精湛得很。你且稍等片刻，待我寄身在这枝条中，你便带着我下山去寻那木匠。”

不出半炷香功夫，一切便已准备妥当。于是少女左手持剑，右手拖一根梅树枝丫，一蹦一跳下了山。

“我说飞雪，那妖女红罗当真是你的姐姐？”快到山脚时，楚南浔忍不住问道。

“才不是呢！”本想白衣少女会因此生气，却不想她只是一笑带过。“我生性贪玩儿，在还没化形之前，一次偷跑出去便被那蛇妖掳了去。若不是那仙人，恐怕早就死翘翘了。”

“缘是如此。”楚南浔大有心石落地之感，

“方才你说是个仙人救了你，你可知那仙人是谁？”

少女摇摇头，答道：“我只知道那仙人与我姥姥是旧交，但说起他的来历，我却一概不知，你若是对此事有兴趣，等什么时候见了姥姥，当面问她便是。”

“这样啊。”楚南浔微微叹息，“说起你姥姥，能跟我说说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吗？”

“说起姥姥啊！”少女剑眉轻挑，骄傲之色全然跃之脸上。“我姥姥可了不得！修为甚高，为人和善，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

楚南浔轻声一笑。“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偷跑出来？”

“家里太无聊了嘛！”少女撅起嘴巴道，“呆在家中，不是读书便是练剑，甚是无聊。还是外头好，什么稀奇玩意儿都有！这次偷跑出来，若是不好好疯玩一番，岂不是浪费了大好时光？”

楚南浔闻之，甚是尴尬。

“再往前方百米，便是城门楼了。”眼见目的地快到了，楚南浔话锋一转道：“不过在去那木匠家中之前，我想先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公子只需指路即可。”少女爽朗答之。

“过了城门，左拐，然后走右手边第二条巷子。”说此话时，楚南浔语气分外沉重，他所指之方向，正是姜家大宅。

到地方之后，眼前一片萧瑟之景。与传言说得一样，自那场恶战起，便再无人涉足此地。三十年尘封，三十年风吹日晒，原本巍峨壮阔的宅邸，此刻已残破不堪，荒草丛生，摇摇欲坠，唯有院中那棵老槐依旧遒劲有力。

“这座宅院，可是公子前世的家？”府前牌匾已然破裂，上边字迹业已不清。

“正是……”楚南浔仅憋出二字，便再未言语。往昔之事幕幕，仿若近在眼前。此情此景，楚南浔便是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了。“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飞雪可愿答应？”

“公子吩咐便是。”

“我前世在这姜府有个习惯，每日必三拜院中老槐，家父以及众亲属也是如此。如今我没了躯壳，行不得跪拜之礼，不知姑娘可愿代劳？”

飞雪随即大步向前，跨过门庭来到院中，噗通一声跪在老槐下。“公子多有不便，小女子今日便替他三拜老槐。楚公子生性和善，遭那劫难本是不该。如今幸得上苍眷顾，死而复生。你既立于这姜家大院，便理应替这府中之人托来护佑。小女子别无他求，只求老树能保得公子今世平安太平，不再受苦！”语罢，少女俯身三叩首，心之所诚，天地可鉴。

礼罢，少女带着枝丫出了庭院。望着那姜府宅院渐行渐远，楚南浔深知此别即是永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