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京城，锁妖阵。

青锋道人所言非虚，此方小天地果真是至阴至寒之所，飞雪每走过一道旋梯，周身温度便骤降许多。说到这塔内环境，其实每一层都相差不大。色调均以黑色为主，且没有任何家具摆设。越是往上，地表灰尘便越是浓厚。飞雪小心翼翼，每每踩上一脚，便会有少许灰尘缓缓飘飞。说来怪哉，这尘埃本是灰黑色，可它们一旦飞起，便发出了浅白色的荧光。周身暗淡无光，若是没有这些荧光指路，飞雪还真不清楚接下来要往哪走。

她继续向上，如果记得不错，绕过脚下的旋梯，便是第九层了。台阶细密绵长，在半空调皮地转个弯，然后延伸至神秘莫测的更高层。少女脚步轻盈，所到之处，灰尘四起，荧光漫天。待她到了第九层，却发现周围已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四面八方密不透风，飞雪却觉得寒意逼人，倘若只是站立不动，不出一时半刻便会化作冰塑。于是她一面搓击手掌，一面踩跺双腿，片刻之后，周身便已荧光漫漫，同时身子也不那么冷了。

莫非这里就是顶层了？借着淡淡荧光，飞雪四下张望。此处与先前楼层并无太多不同，也是黑顶黑底黑四壁，唯一有区别的就是没了那歪歪扭扭的旋梯。八成就是这样了，飞雪暗自揣测，而且此地阴寒至极，按照徐先生的话，应是此处无疑。

她继续漫无目的四下张望，却忽然有了新的疑惑：徐道长说会有个失去理智的家伙来杀我，但是此地密不透风，莫非他会打出口进来？少女双拳抱胸，细细揣摩。不会呀，她又想，这青瓦楼只有一个入口，而且是在无旗门内部。那怪物若是想打入口进来，必会遭到门中弟子阻拦才是。白衣少女一筹莫展，无论如何想不出答案。

就在此时，萦绕周围的荧光开始出现微妙变化，它们不再均匀分散，而是朝一点缓缓汇聚过去，不出半炷香的功夫，万千荧光碎片已然汇聚为一团光线璀璨的光球。少女飞雪见了，惊奇之余，还有一丝畏惧。

“你……你是谁？”她一面询问，一面悄悄将手放在短剑之上。

那光球晃了晃，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你会说话吗？”少女紧张到了极点，她开始怀疑这光球或许就是徐惠陵口中的疯子。“如果你会，那就告诉我你的身份。”

光球又晃了晃，仍旧未做答复。

“徐道长说会有个疯子来这里。”飞雪战战兢兢道：“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出乎飞雪意料的，那光球竟微微点了点头。

“你当真知道？”飞雪甚是惊讶，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那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光球没了动作，好像是在犹豫。接下来的几秒钟，四周静得出奇，空气仿佛都凝结了。飞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对于一名武修来说，世上没有什么比寂静更叫人惧怕了。

嗖！

光球率先做出动作，飞雪随即出剑。这一剑着实凌

厉霸道，周身尘埃全然被卷至半空，有万千荧粉照明，这十米见方的小天地瞬间明亮如昼。

“看剑！”飞雪大喝一声，便有万千剑气萦绕周身，纵是空气也被扰得猎猎作响。剑气出，时空破，只是须臾，那光球便被一分为二。

“哼，就这点能耐？”飞雪斜目视之，轻呼一口浊气。“如果你当真是那疯子，徐道长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语罢，她还剑入鞘，剑气消失，周围逐渐安静。

“什么？”少女本打算找个干净的所在休息片刻，却瞧见那被劈开的光球正缓缓愈合。待其合二为一，飞雪再也不敢小觑这名不见经传的对手了。“若是就这么僵持下去，不出七招我便没了力气，如何能撑过一个时辰？”一滴汗珠从少女脸颊缓缓滑落，此时她已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

那光球缓缓升起，由于更多荧光汇入，此刻亮度较方才增加了不少。飞雪如临大敌，持剑在手，丝毫不敢怠慢。

砰！

光球悍然发动攻击。不过它的目标并非飞雪，而是漆黑牢固的天花板。飞雪一脸疑惑，但面对四下散落的碎石瓦片，也只好匆匆闪躲。待尘埃散去，周围已不见那光球的身影，穹顶则被撞开一大片。抬头望去，可看到外界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真是奇怪。”少女紧握短剑，警惕万分，宛若受惊的花豹。但不等她喘息片刻，便瞧见一只染血的大手通过窟窿伸进来。“是谁？”飞雪下意识地询问，话音落去，那只手的主人便通过窟窿爬入塔内。正是浑身血红的陈宁河。“哪来的怪物？”见了这皇宫四公子，飞雪只觉得一阵恶心。他浑身布满粘稠的红色液体，头发脏乱潮湿，眼珠也是如血的红色。他张牙舞爪，虽为人形，却只行畜生之举。“原来我先前都错了，你才是徐先生口中的疯子！”

“哈哈哈哈哈！”不等她继续言语，云层之中便传来一阵大笑。飞雪抬头望去，只见一条青鳞巨龙掩映其中，赤目尖牙，甚是恐怖。“无知小儿，你知晓他的身份又能如何？今日，吾势必要将你血祭魔尊！”

飞雪倒吸一口凉气，不等她做出反应，疯掉的四公子便扑将过来。飞雪蓄力一跃，有惊无险躲过一击。陈宁河扑了个空，心中甚是恼怒。只见他匍匐在地，长啸一声，除了声音瘆人之外，牙齿还是锐利的三角形状。飞雪得到喘息，随即开始反击。她念出一道剑诀，手中短剑应声腾起，只见她向前一指，翠绿短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陈宁河。

铛！

只听得一声巨响，飞雪本以为那怪物会应声倒地，可谁想短剑撞上陈宁河，竟连道痕迹都没能留下，更别提将之击倒了。飞雪大惊失色，赶紧召回短剑。陈宁河步步紧逼，猛然一跃，便来到飞雪上空。少女慌忙后退，不想脚下一滑，咣当一声摔倒在地。四公子显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他快速下坠，伸出利爪便朝少女攻去。危机关头，只见飞雪手掌击地，身体便悄然飘起，换了位置。陈

宁河本是朝着飞雪脖颈而来，不想结果却扑了个空，只抓到几缕衣衫。其后，飞雪以一计回旋踢将四公子击退。待其站起身来，却发现被触及的衣物已经化为灰烬，香肩裸露在外。

“哼，再多周旋也是徒劳。”雷云之中，青黑巨龙侃侃而谈。“这天宝灵玉坚硬无比，刀枪不入，如今他又记住了你的气味，除非你死，否则他便永远不会停歇。”

飞雪紧握短剑，气喘吁吁，方才一番恶战，她体力又耗了三分。

“孽障！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飞雪长呼一口气，正欲再战，却被另一个声音深深镇住。此人不知身在何处，声音却洪亮浑厚宛若铜钟。纵是所谓的“天宝灵玉”听了，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不……”那青龙方才还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此刻却抱头鼠窜想要逃走。

“孽障哪里去？”那声音再度响起，话音刚落，便见一束紫光贯通云层，使得夜空比白昼还要亮堂。飞雪远远望去，只见一稚嫩小娃踏云而来。他穿过层层黑云，来到那巨龙面前，只是轻轻一点，那巨龙便嗖的一声化作手掌大小。那小娃咧嘴一笑，抓了青龙，将其丢进口袋，随后便蹦蹦跳跳消失在天际。

“银发婆婆，小生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这便先行告退了。”小娃消失之后，那声音再度响起。“至于剩下的两个，婆婆若是不嫌，大可抓了回去，给您那不听话的乖孙女儿作宠物。”

“银……银发姥姥……”飞雪听了这个名头，竟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

“不错，正是老身。”不等飞雪反应过来，先前消失不见的光球又重新出现。“雪儿啊，方才那一剑，的确有几分力道呢！”光球开始逐渐暗淡，待光线完全散尽，站在飞雪面前的却是那骑着驴的老婆婆。

“姥姥……”少女感到一阵腿软，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怎么？不欢迎姥姥？”老婆婆缓缓下了毛驴，拄着拐杖向前走。“乖孙女儿，你逃出来有些日子了，该回家了。”

“可是……”飞雪吱吱呜呜道：“可是，孙儿还有朋友……”

“姥姥知道。”老婆婆停下脚步，面容和蔼。“你喜欢那楚南浔是吧？但是想要做我家飞雪的男人，那小子显然还不够火候。”

“姥姥……”少女被说得面红耳赤，“你说这些做什么？”

“有何不可？此处又没有别人！”

“可是……”

“罢了罢了……”老婆婆长叹一声，凭空变出一支笔和一张纸。“给你一些时间，想和那小子说什么便写下来。写完之后，便随我回家。”

“但是……”少女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老婆婆此时的脸色甚是凝重。于是她只能接过笔纸，谨遵其意。

半炷香之后，一老一少腾云而走。而那凶神恶煞的“天宝灵玉”，此时已化作银发婆婆腰间的一枚玉坠，偶尔与相邻的蛇形玉佩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