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谨小慎微，无声向前。借着天际的星光，他们很快便找到了落单妖兵的藏身之地。

那是陡峭岩壁上的一处凸起，十尺见方，他俩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得此地。不等二人靠近，便忽而闻到一股浓烈的恶臭，由此陈燕子估计，在妖兵的巢穴中一定还有未吃完的人类残肢。

他们分外小心，不敢弄出半点声响。尽管卫猴子坦言这里仅有三只妖兵，可陈燕子还是不敢大意。毕竟卫猴子已经数日没来了，期间发生某些变化也不无可能。

陈燕子身手矫健，毕竟他生来就是靠飞檐走壁的功夫吃饭的。只见他健步如飞，且不会弄出半点响动，活像一只过梁的老鼠。反观精瘦少年卫猴子，他则要笨拙一些。尽管他有些钻山跑洞的经历，却终究不够专业。所以面对健步如飞的陈燕子，他总是被远远甩在后头，不消片刻便累得气喘吁吁。

陈燕子纵身一跃，无声落到一块三尺见方的石牙上。他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石壁上悉心倾听。这是他师父胡鹞子教导的，石头最善传声，可以据此判断周遭可有活物。片刻之后，他原本舒展的眉毛凝聚到了一块儿。

“就在前面，”他深吸一口气，用极低的口吻说。精瘦少年气喘吁吁跟上来，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如果我没听错，的确只有三只。”说着，他又把耳朵贴在了石壁上。“一个心跳平缓薄弱，另外两个则剧烈不少，由此估计，应该是有一只受伤了，另外两只在看护它。”

“小的……受伤……”卫猴子打着手势，有模有样的描述。“我见过……老的会……带来肉……”

“那就没问题了，”听了少年的回复，陈燕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你在这里等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我现在去引开老的，然后你就趁机把小的抓走。明白了吗？”

少年吞下一口唾沫，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见机行事，”陈燕子最后嘱托道：“一旦得手，只管跑，别管其他。”说完，他就像一抹阴影，完美融入到漆黑的夜色中。

又艰难行进了一段路，他总算看清楚了臭气的源头。在十多米开外的平台上，由杂乱荒草搭建的巢穴足有七八尺那么宽。三只模样古怪的妖兵躺在上头，纷纷进入了梦乡。跟先前见得那只一样，这三个也是带翅膀的猫的形象。不过略有不同的是，这三只中除了卧在最里头的那只，另外两只都要大上整整一头。如此看来，位于最里面的便是受伤的崽子，而处在边缘的就是尽职尽责的父母了。

该怎么办？这是那一瞬间陈燕子脑中所想的问题。他无意识地扫视周遭，从而得到了答案。原来在不远的地方，几枚自石壁上脱落的石子若影若现。

就这样吧。既然想到了方法，便没有犹豫不决的道理。于是陈燕子小心翼翼捡起石子，捧在手心掂了掂，

然后便不偏不倚地扔了出去。

砰！石子滑过漂亮的圆弧，正巧落在外围妖兵的脊背上。陈燕子屏住了呼吸，可谁能想到，或许是石子太轻了，被打搅的妖兵只是闷哼了一声，便继续死死地睡过去。

“警惕性这么差？”陈燕子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在他的预料中，这种怪物应该稍有响动便原地炸开才是。

随后，他选了块大些的石子，而这次总算有了效果。

被丢中的妖兵睁开了眼睛。它的双眼宛若两只大灯笼，无比谨慎地环视四周。它的伴侣也被吵醒了，极不耐烦地低吼着，甚至还粗鲁地用头顶撞它。它们在交流，但始终没有发现陈燕子的存在。这一幕，红发男子全都看在眼里。

“嗨！这里！两个蠢货！”急不可耐之下，陈燕子只好自行现身。他悠闲地吹着口哨，手里还不住把玩着剩余的石子。原本还在窝里斗的妖兵见了这个陌生人，瞬间变得拘谨起来。只见最先醒来的那只猛地吼叫一声，随即便跳出巢穴，恶狠狠地盯着陈燕子，又细又长的尾巴甩来甩去。

“过来谈谈怎么样？”陈燕子调侃道，动作也是更加狂放不羁。见此状况，另一只大妖兵也按捺不住，加入了这场对峙。

“对，就这样，离开那儿，跟我来。”陈燕子轻声说完这些话，忽而向前猛冲，毫无征兆。两只怪物被吓得不轻，均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几步。接着，陈燕子拿手中石子狠狠一砸，这才彻底激怒了妖兵夫妻。

“来！来追我！”眼见对方上钩了，陈燕子随即见风使舵，一溜烟儿钻进黑暗中。两只妖兵岂能受得了如此奇耻大辱，自然是拍拍翅膀紧随其后。

父母离开后，偌大个巢穴中便只剩下孤苦伶仃的年幼妖兵。失去了长辈的守护，仅凭它单薄的身躯是无法对抗夜晚的寒风的。它睁开朦胧的睡眼，瘦小的身躯不住颤抖。那只圆圆的、像猫一般的脑袋抬得老高，忧心忡忡地嗅探着空气中的味道，并时不时发出几声鸟鸣般的哀啼。

就是现在，精瘦少年明白。虽说他患有口痴症，却不代表他脑子不好使。眼见陈燕子引开了妖兵夫妻，他当机立断，立马从巨石后翻出，静悄悄地接近令人作呕的巢穴。

太恶心了，简直无法言表。陈旧的稻草堆上，横七竖八堆叠着许多残骸。有些已经干枯，有些却残留着未能及时处理的血肉，时间久了，已经腐烂变质。卫猴子屏住呼吸，努力不去关注那蠕动的蛆虫。他来到巢穴旁，深吸一口气，他看着幼崽，幼崽也看着他。

没想到小小年纪也会这么凶。卫猴子刚想伸手去擒拿，却不想那小东西龇牙咧嘴往前猛扑，精瘦少年大吃一惊，险些跌倒在地。他稳了稳神，有点担心，却没有半点放弃的念头。放弃不是他的风格，他父母死得早，于是他不得已在六七岁的年纪便自立起来，辛辛苦苦将妹妹拉扯

大，可谁想……

想到这里，他兀地感到一阵鼻酸。看着眼前的小家伙，一股愤怒由心底喷薄而出。他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忽而向前猛扑，宛若从天而降的巨石。不顾恶臭，不顾满地腐烂残骸，轰隆一声掉下来。那幼年妖兵虽说凶猛，却无论如何架不住这种威压，于是在反抗无果后，便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精瘦少年见妖兵放弃了抵抗，这才长舒一口气。随后他取出早已备好的绳索，一阵窸窣后，就擒的妖兵幼崽已被绑得结结实实，如同粽子。做完这些，卫猴子缓缓起身，回头望向陈燕子消失的方向。他很担心，还有几分惧怕，但他顾不得这些，因为他有命令在身。

返回的路如此漫长。孤单一人，漆黑一片。他背着俘虏，很轻，并不吃力，可就是恶臭的气味难以忍受。这畜生没有毛发，浑身上下裹着深紫色的粗皮。他见过成年的妖兵，当这家伙长大，粗糙的皮肤上还会新增一层坚固的鳞甲。它的眼睛闪闪发亮，冒出红黄色、宛若火焰的光。一双翅膀又长又宽，足有身子的三倍。它们由几根结实的骨头做支架，表面覆盖着坚韧的粗皮膈膜。说白了，构造跟蝙蝠的翅膀相差无多。

卫猴子记忆力很好，来时的路已经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他很亢奋，又很哀伤，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从未如此接近过自己的梦想。曾经的无数个日夜，他千百次梦到能够手刃仇敌，好用它们的鲜血祭拜自己的亡妹。而如今，他背驼死敌，眼下正一步步带它去接受罪恶的审判。没错，他十分确信，这就是他想要的。

……

两只鬼影穷追不舍，这让陈燕子始料未及。

在他原本的预判中，这两只妖兵会在追出一定距离后放弃而折返，因为它们有幼崽要照顾。可如今，在双腿已经疲惫不堪的境况下，这种料想已然破灭。这种东西心狠手辣，他后知后觉地想，在它们眼里，血亲什么的根本无足轻重，杀死所有活物，食其肉、饮其血才是当务之急。

他有些后悔将刀刃送给卫猴子，但这种荒谬的想法只在他的脑海中存在了片刻。他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汉子，照顾晚辈是理所应当的事。妖兵们已经追了很久，如果不出意外，卫猴子肯定已经成功得手。想到这里，陈燕子既兴奋又忐忑，他的血在脉络中奔涌，每一块肌肉都紧张到了极致。他几乎忘记了战斗的感觉，上一次恐怕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而当下，面对穷追不舍的天空霸主，除了放手一搏，他已然想不出别的脱身之策。

“来！”他停下脚步，突兀地回头，摆出目空一切的姿态。两只妖兵随即停下，夸张的黑翼疯狂挥舞，吹起碎石和尘土。在那短暂的寂静中，陈燕子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它们剧烈、节奏明快，仿佛战场上鸣动的鼓声。

而现在，战斗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