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从漆黑的石壁上滚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陈燕子极速奔走，不敢有丝毫马虎。暴怒的妖兵穷追不舍，利爪刨击地面，口中吞吐烈焰。没了锐利弯刀，陈燕子绝对不能硬碰硬。妖兵十分强壮，且有坚固鳞甲护体。赤手空拳，根本破不了对方的防御。他手脚并用，利用矫健的身手跟冷静的头脑与妖兵斗得有来有回。他在寻找机会，一击毙命的机会。

地形是他可以利用的一个点。入夜已深，长时间处在黑暗的环境中，他已经能够清晰看清楚周遭的情况。跟妖兵比起来这或许谈不上优势，却至少不会成为绊脚石。他如幽魂般穿梭，道路崎岖，时有嶙峋怪石挡路。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陈燕子总能完美躲避。而愤怒的妖兵却总是碰壁，接二连三，两只皆是遍体鳞伤。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想到这里，陈燕子不自觉地微微一笑。他有的是力气，至少还可以撑上半个时辰。愤怒是把杀人的刀，而他正要借刀杀人。妖兵在愤怒时会忘记很多东西，包括疼痛和疲惫。然而当它们意识到这些时，往往已命不久矣。

砰！

又是一次撞击。那里是一处转弯，陈燕子敏捷地躲闪而过，两只妖兵却硬生生碰上去，场面一片混乱。它俩哀鸣着，四脚朝天，细长的尾巴胡乱摆动，结实的爪子互相抓挠，很快便新增了几道伤口。

这是个机会，也许不够致命，却足以让胜利的天平稍加倾斜。说时迟那时快，陈燕子一个回旋跳回来，临门一脚踢在雄性妖兵的腹部。相较于身体的其他部位，腹部要脆弱和柔软不少。妖兵挨了这下猛击，更加痛不欲生，怨声载道。但是很快，逃过一劫的雌性妖兵缓过神来，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它暴吼一声，血盆大口里发出淡淡红光。同时它低伏在地，脊背则抬得老高，像是在酝酿某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招式。

它要喷火。陈燕子立马看出了端倪。他见识过这种家伙的厉害，它们喷出的火焰可以熔化一切，就是坚固的石头也不在话下。该怎么办？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是应该逃走吗？如果稍有不慎被火焰燎到，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不，他咬一咬牙关，做出了个艰难的决定。这就是他苦苦等待的机会，绝不容失。

言必行，行必果。在烈焰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陈燕子以一计漂亮的翻滚躲闪而过。他身后的石壁很快验证了这种火焰的可怕，随即被熔出一面巨大的豁口。接着是更加密集的攻击，火舌不断从妖兵的大口里喷出，漆黑的谷底瞬间变得如白昼般亮堂。陈燕子不住闪躲，每次都有惊无险地死里逃生。妖兵彻底被激怒了，它不再吝啬自己的体力，拿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勇气，只求将眼前的烦人家伙烧成木炭。

然而妖兵终究是畜生。跟人相比，它也许强在体力跟力气，但有一样缺陷是致命的，即聪明的头脑。

陈燕子并非漫无目的的躲闪，而是循序渐进地朝另一只妖兵靠近。那畜生挨了一脚，胃部痉挛，仍旧躺在地上苦苦挣扎。他正在执行那个危险的计划——利用它同伴的怒

火烧死它。

雌性妖兵怒火中烧，自然看不出陈燕子的诡计。它不遗余力地喷出火舌，烈火熔掉了枯树和岩石，奈何那个家伙仍然毫发未损。

渐渐的，受伤的雄性妖兵缓了过来。只见它长尾一甩，四肢抓地，艰难的翻过身来。随后它抖抖脑袋，大吼一声，发出水牛般的低鸣。

不好！陈燕子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它在召唤同伴，如果在其他妖兵赶到之前还没结束战斗……

他不敢多想，只能速战速决。他紧咬牙关，全力朝刚站稳脚跟的雄性妖兵冲去。那畜生见有危险来临，立马止住啼鸣悉心应敌。

暴怒的雌性妖兵不管不顾，只是疯狂喷射火舌。爆炸声不断从身后传来，陈燕子管不了许多。现在他只有一个目标：冲上去，躲在它身后，剩下的就留给烈焰吧！

也许是被眼前的一幕搞昏头了，雄性妖兵显得举足无措。见陈燕子恶狠狠冲来，它竟有些犯怵，想要拍拍翅膀逃走。

陈燕子自然不会放它走，妖兵的四肢仅仅离开地面一尺高，陈燕子便猛扑上去将它拉扯下来。妖兵始料未及，忘记了反击，只求摆脱这个缠人的怪胎。它疯狂甩尾，四肢并用，片刻间便在陈燕子身上制造出许多伤口。

陈燕子没有松手，他强忍剧痛把妖兵拽下来，就在赤红的火舌汹涌来袭的瞬间，他溜到了雄性妖兵身后。之后，便只有瘆人的惨叫和焦香的气息了。

当雄性妖兵最后一缕生气被烈焰夺走，它的伴侣傻眼了。作为一只畜生，它显然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幕。它开始颤抖，开始不知所措。它的火焰用光了，胸腔里全然虚无。接着，它拍拍翅膀，东倒西歪地冲上天际。而陈燕子已然没有力气挽留它了。

借着未灭的火光，陈燕子依稀可以看到落魄的妖兵身影。它逐渐化作一团黑点，消失在无尽长空。

他舒了口气，伤口火辣辣地疼。不过很快他意识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当他再度望向天际时，无数个黑点正逐渐扩大，随后，他听到了吵杂的牛一般的啼鸣。

“该死！”一切来得太快，几乎没有时间给陈燕子喘息。他恶狠狠地咒骂，同时艰难起身。夜幕中的黑点越来越大，逐渐演变为长着宽大黑翼的怪物。它们嗷叫着，密密麻麻聚拢过来，几乎将人眼所及之处铺的满满当当。陈燕子深吸一口气，目光聚焦在前方狭窄的峡谷小径。快点，他督促自己，快点！想活命的话，就再快点！他开始狂奔，宛若夜幕中的一阵风。腿没有知觉了，呼吸也要停止了。他十分确定，自己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落荒而逃的妖兵冲破了同伴织成的网，在那里撕开一道口子。来援者们深感疑惑，是什么原因令它如此癫狂？可惜它们没有智慧，自然不能理解下方那枚黑点的厉害。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会以绝对的数量优势撕碎他，任他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

天空开始闪耀，像布满天际的时明时暗的灯笼。那是妖兵的胸腔，它们正纷纷积蓄火焰，同时用敏锐的视觉搜寻猎物。接着，

天空开始下雨，不是普通的雨，而是血红色的火雨，宛若从投石机上呼啸而下的燃火硝石。

陈燕子没有回头，他明白自己绝不能回头。火雨在他身后爆炸，激烈程度绝非方才所能比拟。他屏住呼吸，全力奔跑，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然而……

砰！

刺耳的蜂鸣在耳际回荡，接着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腾飞。他飘了起来，火焰灼烧着他的衣衫，乱石划破了他的皮肤，他不知自己飘了多久，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直到一阵钻心的痛传入脑际，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击中了。一枚火雨在他身旁炸裂，周遭没有一样东西能保持原样。他躺在地上，艰难的呼吸，眼前一片昏暗，他还听得到声音，除了刺耳的蜂鸣，便只有吵杂的牛一般的啼鸣。

也许就要这么结束了，他悲伤地想，他身负重伤，定然在劫难逃。不想我陈燕子一世英名，今日会死在这些畜生手里。可惜啊，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答应过回去跟牛金鼎痛饮达旦，还要在中秋的时候回旭日谷为师尊扫墓，还要……太多了，可惜，他的生命注定无法完整……

然而，当他叹息一声准备束手就擒时，手却无意间在怀中摸到一样东西，拳头大小，圆滚滚，滑溜溜，像是某种果子。

“卫……卫猴子……”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瘦弱的少年赠与他的吗？那个少年……想到这里，他觉得心中一阵酸涩，他觉得应该把卫猴子也归纳到众多遗憾中去。说真的，如果不是马上就要死了，他极有可能会把卫猴子收为坐下弟子，将一身本事传授给他。可惜……他又叹息一声。

妖兵们杀了过来，争先恐后想要尝到第一杯羹。它们拥挤不堪，你推我搡地挤进狭窄的裂谷。吵杂的声音越靠越近，宛若沉闷的丧钟。

“就这样吧……”陈燕子不再负隅顽抗。最后一眼，他将圆滚滚的果子举起来，瞧了瞧它米黄色的表皮，像是中秋的圆月。

第一只妖兵冲了上来。是一只巨大的雄性。他击败了所有的竞争者，以王者的姿态踏步而来。他足有一头牛那么大，巨大的黑翼仿佛能盖住整片天。它吞吐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下巴上淌着粘稠的唾液。它一步步走来，利爪碾碎碎石，发出咯咯的声响。

会很疼，陈燕子想。不过从它夸张的牙齿来看，应该不用太久。来吧，畜生，给爷爷个痛快，我会在你的胃上戳一个大大的窟窿！

然而奇迹再次发生了。当妖兵之王距他只有一尺之遥时，它却莫名止步，并紧张兮兮地嗅探着空气的味道。

它很恐惧，陈燕子看得出来。某样东西吓到了它，尽管它是所有妖兵中最强的。它开始后退，两眼张得老大，随后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奔，冲破同伴们组成的围墙，场面十分混乱。

“我想我找到它们的弱点了，”陈燕子艰难起身，嘴角泛起一抹邪魅的笑。他瞥瞥手里的米黄色果子，觉得体内充满了力量。“猴子啊猴子，你可真是我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