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浔静坐着，用心去感受身体的细微变化。

他能感应到断骨的重生，肌肉的修复，甚至连血液的流动也能明察秋毫。

周遭雾气弥漫，浓白的汤汁浸润着他的皮肤。胸前的伤口痒痒的，断裂的肋骨则灼热不堪。他平稳地呼吸，轻阖双眼，徐徐微风拂面而过，夹杂着一丝清香。

这一池白汤效果甚佳，便是伤筋动骨这种大伤，只要在里头泡上个把时辰，也能活蹦乱跳健壮如初。算起来牛金鼎成为楚南浔的新任导师也有一周时间了，在这段时间中，楚南浔日日苦练，从未偷懒，也正因如此，短短几天内他的身子便新增了不少伤痕。不过令人惊喜的是，这些伤痛在痊愈之后，要比原本的强壮许多倍。

自从开始抗打训练后，楚南浔的操练时间较之前大为缩短。抗打不同于耐力锻炼，不需要花大量时间淬炼筋骨。相反，除去和木质巨人搏斗的环节，楚南浔大都待在雾气缭绕的白池中。当然，这也是徐惠陵的意思。巨人破坏力惊人，伤筋动骨着实常见，为了第二日能够正常操练，泡澡是绝对不可或缺的。

今日伤得不重，所以无需浸泡太久。弥散雾气后出现了一个人，靠近之后，楚南浔确认了她的身份，正是契音姐姐。

“午好，姐姐。”楚南浔微微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惬意的笑。

“这几天怎么样？”契音来到池边，褪去鞋袜，把双脚浸润在白汤中。这仿佛是她的习惯，每每与楚南浔在此聊天，她都会如此。

“还不错，我强壮了不少呢！”清瘦少年挑着眉头道，语气饱满，夹杂着几许傲气。

“那就好，不过应该很疼吧？”契音摆摆双腿，扬起细小的水花。

“一开始是挺疼，”楚南浔承认，“不过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我也吃不准，仿佛断过的骨头再断时，不会有上一次那么痛苦。”

“就是这样，”契音温柔地回答，她侧着脸，很美。“当你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断过，然后长好，再断，再长好，经过数次打磨后，你就会拥有一身钢筋铁骨。”

“听上去真酷！”楚南浔快乐地笑着，“到了那种时候，是不是那个木头巨人也难耐我何了？”

“岂止是木头巨人，”契音轻笑着说，“这世上比木头巨人厉害的人物多了去了，有的人甚至只需动一动手指就能让它灰飞烟灭。你要走的路还很长，浔儿，钢筋铁骨也只是最基本的要求，绝非你的终极追求。”

“这世上还有比钢铁更坚硬的东西？”楚南浔嘴巴张得大大的，必须承认，他有点吃惊。在姜府大宅时，他博览群书，可是到了如今，才发现远远不够。

“太多了，”契音剑眉一挑，语气轻快道：“比方说你师叔的佩剑，它可不是普通钢铁做的。那种材料极为坚硬，需要修为到达道真才能将之炼化，从而铸造出无坚不摧的兵器。”

“道真……”楚南浔又发出一声惊叹，同时他的脸也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囧”字。“道真不就是中土世界所能承载的最高修

为吗？天呐！等我修炼至道真境界，还不只是猴年马月的事呢！”

“这你不用担心，”契音伸出一只手，轻抚着楚南浔的脑袋，“你天资不错，又十分努力，只要保持这种拼劲儿不松懈，成为道真是迟早的事。”

“嗯！”听到这里，楚南浔坚定地点点头。不过很快，一个崭新的想法从他的脑袋里冒了出来。“姐姐，您的修为是什么境界呢？”他歪着脖子问，清澈的眼睛不住眨巴。

“我？”这个问题让契音有些始料未及。她不清楚该怎么回答，这个世界有很多假象，便是所有人都承认的“道真是中土世界所能承载的最高仙阶”也包含在内。理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很多时候，约定俗成的事也无法保证没有例外。恰恰不巧的是，她便是这样一个例外。“我比你师叔稍微弱那么一点。”最后她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回答。这很重要，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生活中的大部分现象需要他自己去体悟和感觉。不过作为长辈，你最好不要把跟现实相距过大的东西告诉他。因为那个时候小孩会失落，同时影响你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那你一定是妙真境界喽！父亲跟我说过，妙真之上，便是道真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契音莞尔一笑，拍拍楚南浔的脑袋，“你师叔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强者，他的修为甚至不在你父亲姜道生之下，至于我么，你只需要知道我比他们弱那么一点点就好了。”

“那也很厉害，”楚南浔低着头，冥思苦想后回答，“您方便透露一下自己的年龄吗？既然您这么厉害，一定是花了很多时间的，女孩子最忌讳别人问她的年龄。”

“一百来岁吧，”契音十分自然地回答他，并没有嫌弃的意思。“走上修行这条路不过几十个年头。”

“几十年？”楚南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不是说您只比师叔弱一点点吗？可是我师叔都快一千岁了！”

“这就是天资的重要性，”契音拍拍楚南浔的肩膀，“我是个天才，当初我师尊遇到我时简直惊喜若狂。但是你知道吗？你的天资在我之上，你是天才中的天才，所以啊浔儿，好好努力吧，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成就一定比我大。”

一阵狂喜涌上楚南浔的心头，说句实话，这恐怕是有生以来最让他欣喜的消息。不过他没有喜形于色，他十分清楚谦虚的必要性，所以他只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眼珠中则燃烧着炙热的烈火。

“好了，”契音长舒一口气，把双脚从白汤中拔出来，“泡得差不多就出来吧，你师叔让我带个口信儿给你，他在山下木桥上等你，你穿好衣服就去找他吧。”

“好的，姐姐。”楚南浔木讷地点点头，契音简单收拾后，无声消失在弥散的雾气中。

“师叔找我？”楚南浔一面穿衣，一面自言自语。“不管了，且去瞧瞧有什么事。”

……

少年来得有些慢，倒不是说他腿脚不再麻利，而是因为他得照顾白霜的感受。

这小东西来到白云峰已有十多日，经过

众人悉心照顾，如今的它长得格外强壮，比一开始整整大了一圈。冬去春来，正直白霜换毛的时节。它那厚厚的绒毛不断脱落，以崭新的、熠熠生辉的新鲜毛发代替之。远远看去，它活像一团白色的毛球。它的四肢还不太灵便，而且不够修长，面对从山顶到山脚的九万级石阶，这可绝对是一份不小的挑战。一路以来，楚南浔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头看看笨拙的小狼。当它实在没有力气跟随时，他便会抱着它走上一段距离。平时只需一刻钟便能到达山脚，这回却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师叔……”刚跨过静静流淌的小溪，楚南浔就看到徐惠陵伫立在灰色的木桥上。竹林已经恢复了生机，四下一片碧绿。水声潺潺，清风徐徐，景致相当怡人。

“来吧，浔儿，等你很久了。”青锋道人招招手，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

“抱歉，师叔，白霜它还小，走得有点慢。”

“啊，可怜的小家伙。”徐惠陵在楚南浔怀里发现了拘谨异常的小狼，谁也说不清楚，只要一见到徐惠陵，白霜变立马变得胆小如鼠。“长这么大了，看来你一定没少花心思在它身上。”

“它没了爹娘，需要人照顾。”楚南浔悻悻地解释着，生怕师叔生气。

“善良的孩子，”青锋道人轻抚长髯，微微笑道：“你介意带我去瞧瞧那个发现小狼的所在吗？”

“那地方很可怕，”楚南浔回忆着，“它的父母死在了一起，不过如果您想去看看，当然可以。”

“带路吧。”

于是二人踏上了前往蓝色湖泊的路。距上次来此不过半月左右，周边景致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概括来说：草更绿了，树叶更繁茂了，鲜花则不见了。

他们很快见到了一望无际的蔚蓝湖泊，跟一开始一样，它还是那么神秘，那么令人着迷，湖面平静地像一面镜子，偶有清风掠过，便是一副波光粼粼的美丽画卷。

“就在那边的湖心岛上，”水草丰茂的湖水边，楚南浔指着远方道。

“站稳了，”徐惠陵神秘一笑，口中念念有词。不等楚南浔反应过来，他便忽然觉得脚下升起一阵邪风，径直将他吹响半空。一阵慌乱中，楚南浔只好死死抱住白霜，生怕它跌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待一切尘埃落定，楚南浔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湖心岛了。

“在哪个方向？”在他旁边，徐惠陵迎风而立，十分潇洒。

“那儿——”楚南浔稳了稳神，逐渐摸清楚了周遭的状况。他记得那个方向，往西走，然后翻过前头的矮山，就能看到那个阴暗的洞穴了。

“好的，”徐惠陵声音冰冷，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楚南浔不敢耽搁，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紧跟在后。

也许是刚才那次飞跃的原因，白霜仍旧惊魂未定，不住颤抖。楚南浔抚摸着安慰它，但他并不了解白霜嗅觉何其灵敏。它真正惧怕的是弥散在空气中的某种味道。当然，这种味道也逃不过青锋道人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