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云知渺是被冷醒的。

木牢四处透风，又在山口，昨夜她与淮竹紧挨着取暖，辗转多时才入眠。

“——啊啾！”

她揉揉发红的鼻尖，抱紧膝盖瑟缩。

该死的贼匪，若不是他们，现在她应该躺在清篱苑香香软软的卧榻上。

淮竹脱下自己的袄子替云知渺披上，哀愁道：“已经过了一整夜，国公爷和夫人怕是都急坏了。”

她们骤然被绑，一不知歹人身份，而不知身处何处。

出了上阳都，三条官道四通八达，家中人想要寻找她们下落，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云知渺低声：“今日他们定会让我写信的，且走一步看一步。”

不多时，孔秋山便带着纸笔来了。

与上次相比，孔秋山的态度好了许多，甚至还不知从哪儿寻了小桌板。

云知渺伏在桌板前慢悠悠地写，不经意问道：“秋山大哥，这信送出去，会不会要很久啊。我已失踪一整日，若信送回又要许久，家中人恐还未收到信，就去报官了。”

孔秋山叼着一根稻草，懒洋洋道：“用不了很久，西蒙山到上阳都就一日脚程，咱们西山寨有快马，小半日也就送到了。”

西蒙山，西山寨。云知渺暗自记下。

“既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她低垂眉眼，沾上墨写完最后一字。

待吹干墨迹，她交予孔秋山，孔秋山对着日头逐字看去。

“日落西处什么什么啼，朦朦冬景寒什么生，的卢踏草绕溪去，山前什么景待还归……”

孔秋山默念出声，字儿他是认识一些，不过他没读过什么书，略文绉的东西一窍不通。

“这啥意思？”

云知渺认真道：“一首打油诗，寄托我急切想要归家之意。阿爹看罢，定会快快拿钱来赎我。”

“哦……”孔秋山若有所思，“写得好，文化人果然不一样。”

他拿走信便安排手下送进城。

日头刚升，寨子里开始准备早食。

如今冬寒，寨中种的菜多半都蔫儿了，且下山采买不易，早食亦是煮一大锅野菜粥对付。

寨中会做饭的人不少，寻常也都是大伙轮流着来。

今日轮到江虎，他三下五除二将洗干净的野菜切好丢进锅里，待粥滚熟后，端着大锅就出去招呼人。

匪徒们一个个排着队打粥吃，端着碗三两两在角落坐下。野菜粥并不美味，但他们追求不高，能够吃饱便很好了。

孔秋山将粥给裴川送去，裴川只吃了一口，就皱起眉头。

他看着清汤寡水的粥碗，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昨夜吃的红烧肉。

两相对比，更觉嘴里寡淡无味。

“怎么了大哥？”

裴川搁下碗，深呼一口气：“今日是谁做饭？”

“江虎啊。”

“……他手艺退步不少，从前做的东西，也没有这么难吃。”

孔秋山捧起碗尝一口，疑惑道：“没有啊，和以前一个味儿。”

“什么一个味，你再尝一口。”

孔秋山一头雾水，再尝几口后仍然不明其意。

“确实一个味啊，难道我的嘴出了问题？”

裴川睨他一眼，半靠着椅背，恍若不经意问：“牢里那个丫头在做什么，没有耍手段吧？”

“没有，她挺配合的，信都写好送出去了，还写了首诗，什么冬寒啊什么想归还的，催他爹老子拿钱赎人。”

孔秋山轻啧一声：“要不怎么说大户人家会养女儿呢，都不用咱们吓唬，来了咱们寨也不哭不闹，多省事儿。”

“倒是识趣。”裴川撑着下巴，指尖轻点脸侧，“昨日你们为何将她放出来？”

一提这个，孔秋山来了精神，将云知渺昨日说的故事给裴川复述了一遍。

前头裴川都无甚表情，但听到“茉莉绿豆汤”、“爆炒野山菌”，“香酥葱油饼”等字眼，喉头不自觉滚动。

“后边的事儿我也不知道了，她还没讲完呢，本来说今日讲的……”孔秋山偷偷瞟他一眼，“这不是大哥发了话，不让咱们再搭理她嘛。”

裴川嗤声：“瞧你们那点能耐，小丫头片子胡诌些故事，就将你们唬得一愣一愣。”

他仰躺椅沿，把玩着匕首，浓眉向上一挑：“老子偏不信，她还真能有什么神奇天赋，除非她证明给我看。”

-

“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孔秋山蹲在木牢前掏耳朵。

“大哥说，要是你能把野菜做出花样来，给兄弟们换换口味，他有重赏。”

“重赏？”云知渺蹲在牢里，双手托腮，“什么重赏，说来听听。”

“比如……赎金打个折什么的。”

晴空飞过一排乌鸟，喑哑叫声连片。

云知渺无语凝噎，扯着嘴角笑：“还真是谢谢你们了。”

“小事情，我们西山寨一贯实行人道主义，对于人质十分优待。”孔秋山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白牙。

云知渺本就打算想法子出牢房，他们这般要求，倒是顺了她的意。

距她和淮竹被绑，已有十来个时辰。

她好端端地出街采买，怎么也想不到会遭此横祸，那贼匪头头是临时起意，公府就算调派人手，一时间要查清她的去向也极是麻烦。

现下勒索信已经送去上阳都，按孔秋山的话说，最晚入夜前也会送到。

他们定是不会让送赎金的人到西蒙山来，应当是指定了什么地点。

如若她能在这之前与淮竹出逃，是再好不过。

她心中思量盘算时，孔秋山已经打开了牢房门，并给她套上一副镣铐。

“这啥？”

“得铐着你啊，要不你跑了怎么办？”

沉重的链子碰撞出声响，她举起双手叹道：“这样我怎么做饭？”

孔秋山一想，也有道理，遂将她的手铐换成了脚铐。

于是云知渺与淮竹二人，活像是囚犯劳改一般，拖着哗啦作响的铁脚铐，跟在孔秋山后头亦步亦趋朝厨房走去。

他们入厨房时，江虎正在苦着脸择野菜。

灶下的竹箩筐内有大半篓子野菜，都是寨中人清晨在西蒙山里摘的，除去朝食做粥时用掉一些，还剩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