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8

什么……奥黛丽的眼睛微微睁大，但大概是因为早在父亲准备逃跑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她此刻意外地发现自己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很多。

于是她攥紧了自己的裙子，做出符合单纯的贵族小姐的惊惶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爸爸，希伯特要一个人去因蒂斯？去继承那里的贵族爵位？”

“爸爸，所以我和妈妈再也见不到希伯特了吗？”

霍尔伯爵沉默地点了点头，伯爵夫人轻轻地擦着眼泪。

奥黛丽张了张嘴，再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如果阿尔弗雷德还在，去因蒂斯的就是他，出走一个大贵族的次子不会损害霍尔伯爵和霍尔家族的名声，还能做到最有效的两边下注……奥黛丽默默地咬紧了牙，但现在离开的是希伯特，伯爵的长子要离开，这件事情肯定会在社交界引起轩然大波……何况希伯特平时也有许多交际，也有挂名的职位，虽然这么做的贵族家庭肯定还有不少，但在现在这个时期肯定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偏偏因蒂斯是一个那样风评糟糕的国家，奥黛丽觉得自己就算成为了序列5，独自一人在那里也不会有什么安全感。

这是最好的分配方法吗？如果为了保全家族的脸面和贵族的体面，霍尔伯爵应该把小女儿送过去，把长子留在这里，正好自己已经成年，已经社交成年，可以进行订婚，以这个为正当理由去别的国家。贵族女性出嫁之后基本可以和家族完全切割，当年索伦家族倒台，共和制的推行者们也没有疯狂到对已经远嫁到其他国家、其他家族的女卷动手……

虽然奥黛丽在鲁恩国内足以嫁给王子，但是到了因蒂斯就未必如此。

因为霍尔伯爵家寻找到的远房亲戚蒙特玛尔家族是侯爵，奥黛丽作为投靠的贵族肯定无法和长子订婚，说不定连本家都难以进入，如果那样的话，就太亏了。

霍尔伯爵的神情已经平静下来，轻声说：

“是的，蒙特玛尔家族的亲戚们在战争中失去了一些附庸，获得了多余的领地，愿意‘卖’一个爵位给我们，只要花费三十万镑，就能够得到一个世袭的男爵位置，如果翻倍，就是子爵……”

一直沉默地坐在母亲身边的希伯特忍不住开口了：“父亲，不需要您付出那么多，我只要一个男爵的爵位就好，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在异国维护霍尔家的尊严和骄傲！”

奥黛丽多看了大哥两眼，希伯特的表情和脸色都很不好看，似乎是有几天没有睡好了，她悄然叹了口气，眼睛注视着自己交叠的指尖，开始思考要不要把自己家的这件事情告诉“愚者”先生。她现在实在是有点倾诉欲，但这句话不能和自己的家庭教师说，不能朋友说，和苏茜倾诉也没什么意思，更不要说心理炼金会的其他人了……奥黛丽想了一圈所有可以倾诉的对象，最后失去了倾诉欲望。

“无需多言，我的孩子。”

霍尔伯爵摇了摇头，安抚似的说道：“其实他们对我们家的股份更有兴趣，想要给你弄到一个子爵的头衔还可以接受。只不过封地可能会比较偏远，但这也方便你默默地发展生活。”

“毕竟，我们只是在寻找一条退路，不是要求你一定要在因蒂斯建功立业。”

“可是，父亲……”

“就这样吧。”霍尔伯爵拉着奥黛丽的手，轻声安慰似乎还有些难以接受现实的女儿，“不用害怕，奥黛丽，爸爸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奥黛丽慢慢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靠在父亲的身边。

……

奥黛丽回到浴室里，熟练地使用自己的精油和首饰开始仪式，当镜面出现水波纹之后，她忽然感觉自己几乎全部消失的倾诉欲望又回来了，可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自己的喉咙，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镜面中缓缓浮现出人影，奥黛丽刚准备打招呼，却发现这一次出现在镜子里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次出现的竟然是一个看上去气息苍老的中年人，浑身布满伤痕，穿着苦修士一样简单的麻布长袍，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奥黛丽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行礼：“您好！”

“你好。”

镜子中的人影看着她，平稳地回答：“节制天使有事不能回应，你的祈祷到我这里来了。我听她提到过你，我不会对你不利，你有什么事情？”

“我，我想向她寻求一个建议。”

能够接受节制天使的祈祷，这肯定也是一位天使，甚至可能更高一些……对玫瑰学派本能地有些警惕的奥黛丽面对陌生的天使感觉到窘迫，一时不知道是该坐下还是继续站着——为了表达尊敬，她选择继续站着，慢慢变得平静下来，然后斟酌言辞开口：

“尊敬的殿下，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想要向她……寻求建议。”

她赶紧找了一个原因。其实本来只是想说说话，问一些事情而已。

“我的祖国和另一个国家发生了战争，在这之前，我的祖国处于弱势地位，边境血流成河，甚至连首都都被敌国的飞空艇轰炸。因此我的父亲想要明哲保身，带着我们前往另一个国家避难。”

镜中的天使安静地倾听着，这样的态度让奥黛丽更加放心了一些。

“可惜，那个国家后来也遭到了袭击，反而是我的祖国又在战争中获得了一定的胜利，逼退了敌国的军队，把他们逼回了边境之外。我的祖国的人们都很高兴，但我感觉不到什么喜悦。”

奥黛丽的视线落在浴室梳妆台的一瓶精油上，轻咬着嘴唇，说道：

“我……我发现我其实不能接受父亲想要离开国家避难的想法，更何况我还会因此失去的我的基金会。但我也知道他是为了我们好。我以为父亲这下应该继续留下来了，但他现在又觉得应该多方下注，想要把我的哥哥送到别的国家，这样，无论最后哪个国家战败，我们的家族都能延续下来。”

“嗯。”

镜子里的天使对奥黛丽的这番倾诉依然没有表现出什么：“那你想要获取什么样的建议？”

“爸爸是为了我们一家人的生命和以后的生活做出的决定，我觉得我没有资格指责他。”

奥黛丽思考着，握紧了自己的手：

“让我的兄长独自前往因蒂斯继承爵位，也是保全我们家族的力量的最好办法……我是一位心理医生，曾经也是读心者，我能够读出我心中存在着失望和无奈。我可以继续留在鲁恩，过安稳的生活可以继续参与我的基金会的运转，这似乎是一件好事情，但我，我……”

被缚之神看着她，读心者低下了头，她踌躇了许久，才终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说道：

“抱歉，殿下，这实在太难以启齿了，我的生活已经这样美好，但我似乎仍然不满足于此，我似乎也不满足于以后为了趋利避害而订婚，我想……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想扩大我的慈善组织，想去往海上，想要去更多的地方……我不想就这么继续下去，我实在是太贪心了，抱歉。”

“这或许不是你的错。”

托尔兹纳说：“可能是因为你与我们建立了神秘学联系，你心中的某些想法被放大了。你应该知道，‘囚犯’途径会因诅咒而放大自身的种种欲望，你序列太低，被理查影响到也是很正常的。”

奥黛丽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过这个答桉：“……谢谢您。”

仔细想想，自己因为“倒吊人”先生的经历而渴望去往海上冒险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自己确实期待过有朝一日变强之后能够去往海上游玩，甚至也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冒险家。但“世界”先生的经历也证明海上无比危险，是一个充满了血腥和暴力的混乱国度，中序列在那里也有可能会因为偶然触怒某个隐藏的半神而死，这样的危险有效地打消了奥黛丽脑海中的美好幻想。

她一直以为现在变得强大了一些，也成长了一些的自己应该已经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做这些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了，但大概是近段时间实在压抑，那些小小的想法又冒出了头。

“我总觉得我还有不满足，但我又有什么资格不满足？”

奥黛丽对着镜子轻声叹息：“我没有出生在南大陆，不用担心被国王陛下买走当做奴隶，我没有出生在平民窟，不用担心吃饭和健康，我出生在贵族家庭，我拥有一切……就算爸爸送我去和其他贵族联姻，那也是我应该做的，因为我是伯爵家的女儿，享受了这样的身份，就该承担这样的职责。”

是的，这些都是她该做的事情。

就像节制天使曾经对她说的那样，他们享有了太多的资源。对奥黛丽来说，现在说什么“我决定不了我的出身”之类的话语只不过是搪塞与逃避，奥黛丽·霍尔必须接受家族给予的未来的命运。

代价就是奥黛丽自己的梦想，自己渴望的未来，和自己想要的一切。

“欢迎你来南大陆。”

托尔兹纳说：“我们也欢迎心理医生来会诊。”

对话并没有多久就结束了，奥黛丽在结束之后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只是单方面地倾诉了一些东西，而并没有去获得什么建议。她苦笑两声，装作泡完澡的样子，换了一身衣服离开了浴室。

贴身女仆安妮就在浴室外等候，九月中旬天气转凉，见小姐穿着家居服走出来，她立刻上前，给奥黛丽披上柔软的长袍。

“小姐，今天下午您没有别的安排，您准备去午睡一会儿，还是准备下午茶？”安妮问道。

奥黛丽想了想，问道：

“我准备去午休一会儿。下午尹思兰特老师有没有空？我想和她聊聊天。”

这段时间霍尔家内部都很忙，有仆人死亡，需要雇佣新人填补，还有封地的诸多事宜，还有在神战中受到了一些波及的股份公司和别的事情，知道现在皇后区都还有大片的废墟，身份高贵的人们只能暂住回自己的封地或豪华旅馆，霍尔伯爵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直到今天才有空和他们说说话。

在这种情况下，奥黛丽当然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去麻烦家里人。自然也就把一些社交活动都推掉了，安心待在家里不外出——好在现在也没什么人有心思社交。

安妮的表情变了一下，奥黛丽立刻就读出了对方的紧张和犹豫，换上笑容，轻声问道：

“怎么了？安妮，你是累了吗？”

“不，不是，小姐。”安妮犹豫着说，“尹思兰特女士她……不幸遇难了。”

奥黛丽一下子愣住，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悲伤和震惊：“天啊，这简直……安妮，我居然才刚刚知道这件事情。请帮我去准备礼物，以我的身份赠送给尹思兰特女士的家人。”

“好的。”安妮说。

回到卧室的一路上，奥黛丽都保持着难过和低落的心情，这里面有九分是真实的，只有一分是奥黛丽对这件事情的深层含义的猜测而导致的紧张。她躺到柔软的大床上，安妮拉上窗帘退到卧室外，苏茜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将前爪和头搭在床上，歪着头看着依然还有些难过的奥黛丽。

“你怎么了，奥黛丽？”苏茜晃晃耳朵，“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奥黛丽翻身，挪到了苏茜的旁边：“苏茜，你还记得尹思兰特老师吗？她……她遇难了。”

“遇难了？”苏茜也有些愣神，尾巴都不再摇晃，“心理炼金会的老师……我很喜欢她讲的故事和神秘学知识，也就是说我们以后都再也见不到她了，是吗？”

被苏茜这么一说，奥黛丽突然感觉鼻子一酸，她努力地压制了一下感情，点点头：“是的。”

苏茜明显地失落了下去。

接着，奥黛丽想了想，把自己的猜测说出：“苏茜，现在心理炼金会好像很混乱，我想要获得低序列配方的时候，他们都要花很久考察我对组织的忠诚，序列6的魔药名称还是我偷偷打听出来的，但是，他们现在居然愿意直接告诉我序列5的魔药配方……我听赫温·兰比斯说，叫‘梦境行者’。”

提到这个名字，奥黛丽还有点犯恶心。

但眼下对方不仅和自己示好，也没有再做出让她打听贵族情报的催眠，便也忍耐住了。

“梦境行者？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进入别人的梦了吗？”苏茜的尾尖轻轻地在地上扫动着，“嗯，你认为，他们把配方告诉你，是为了从你这里获得什么，奥黛丽？”

“本来我还有点不确定，现在我是觉得……尹思兰特女士的死可能不是遇难这么简单。”

奥黛丽做着猜测：“心理炼金会里肯定遭遇了一场大变动，以至于贝克兰德的这部分人马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失控……这个失控的意思是他们产生了其他的想法，比如赫温·兰比斯放弃了通过我打探消息的想法，转而开始拉拢我，因为他以为我还因为催眠对他有信任和好感……”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苏茜好奇地看着她，“他想把你拉到他的阵营里面去？”

说着说着就感觉有点反胃，但奥黛丽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还是坚持和苏茜分析道：

“应该是这样。”

“心理炼金会现在似乎内部混乱，我能够趁乱拿到序列5的配方，实在是运气好。但如果我接受了赫温·兰比斯的馈赠，就代表我要加入他，至少表面上要加入他，他大概只是想要借助霍尔家的地位和力量，还有我，给他当枪使，这一点我是完全可以确认的。”

“而且，我被他催眠了，我肯定会接受这份馈赠。”

“苏茜，我的想法是，我继续装作被催眠的样子，先得到这份配方，成为序列5，然后帮你也成为序列5，再观察赫温·兰比斯想要干什么。如果他想要对我的家人和其他人不利，我就阻止他。”

TBC

——————

怎么感觉大伙儿好像觉得建个教会是很简单的事儿呢……考虑一下是“偷偷搞”和殖民地的文化水平啊，克来恩说得很严肃其实也就是画个饼拖时间，让他们尽可能认真地完善地搞，没有白银城那帮专业人士帮忙，我觉得今年之内反抗军这帮人能把圣典大纲列出来就算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