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9951N航班飞机客舱后部，杨天默默地坐在最后一排。他刚才进来的时候，舱内的所有人都向他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这让杨天感觉到一丝不适。

这次罗罗总部特意派他这个“本国人”过来游说徐苍，算是赋予重任了。虽说徐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是在某些特殊时刻当真是不可或缺的。

现在航空圈子里已经有传言波音公司出了一整套737NG的图纸来雇佣徐苍参与777的飞行测试。不过从理智上来说，这个消息着实是离谱了些，但是三人成虎，传到现在跟真的似的。

当然了，即便现在罗罗公司也是为了跟发动机联盟公司的GP2700航空发动机争夺A380的市场显得异常焦急，但是跟777事关波音公司生死的局面还是不一样的。

前段时间，9451航班中暴露出一批CFM56发动机存在供油短管的问题，以致于CFM公司股价大跌，连带着通用公司也被殃及池鱼。

要是能在A380市场上再给予通用公司以迎头重击，那无疑是罗罗公司愿意看到的。只是在GP2700航空发动机的研制上，进度大概率是不会慢于Trent900发动机的，想要抢占市场，那就要使用非常手段。

通常来说，一款新型航空发动机首先要经过长时间的地面测试后才能进行实机测试的。而且，即便在地面尽力模拟了，但是一旦上天了，或许就能产生很多预计不到的状况。因而，上天的实机测试是研制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此前徐苍说的是真的，这种实机测试不仅仅要做临近甚至超越极限的测试，还要面对很多预料之外的故障，危险系数太高了，尤其是罗罗公司显然有意节省一些地面的必要测试工作，以便抢占更多的时间。

这种试飞工作简直就是拿命去赌！

此前，杨天认为徐苍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只要利益足够，一切都是可以谈的。可刚才与之的交谈让杨天感觉到了一丝忧虑，这次游说工作怕是不怎么好办了。

许是思考太多了，在飞机推出后没多久杨天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阵不知道为何的剧烈晃动中，杨天逐渐恢复了意识，一瞬间便是感觉口干舌燥。

往前摸索着发现前面座位的背袋里的矿泉水瓶盖竟然没有盖上，可能是刚才在地面时喝完给忘记了。

杨天伸出将还剩半瓶水的矿泉水瓶抓入手中。突然间，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地面的毯子上有些异样。

视野所见似乎是一片潮湿所在，可能是从矿泉水瓶中洒落下来的水打湿的。可是，当杨天再是观察了片刻，他弯下腰，伸出右手，往着潮湿的地毯上探出手指。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潮湿的地毯时，杨天的眉头一下子就蹙起来了。因为他的肌肤感受到的不是潮湿毛料，而是极为明显的冰冷尖锐的触感。

“冰渣？”杨天一愣：“结冰了？”

在地毯之上竟然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渣层！

讲道理，飞机机舱之中是存在空调系统的，不该会让溅落下去的水都达到结冰的地步吧。

他将五指张开，抵在地毯之上，发觉到果然有持续不断的极冰凉的冷气从地板以下往上渗透。正是这股自下而上的冷气在将地毯上的水凝结成冰。

这绝非飞机的空调系统所致，倒是更像是从客舱下方的货舱里的上涌而出的气体。可是，通常来说，虽然客舱和货舱之间有缝隙相互进行空气流通。可是，由于增压系统的存在，在大多数情况下舱内的气体是从客舱渗透到货舱的，而非反过来作用的。

正当杨天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之际，他也感觉到客舱内的温度有些太低了，于是按下了呼叫铃，但是坐在最前面的乘务员并没有过来，而是朝着他大喊了一句：“你先做好。”

因为刚才杨天还是睡着的，他并不知道莫尚云给客舱打了信号，让舱内人员坐在位子上不要移动。

“太冷了！”杨天倒是好说话得很，真的就没有再按呼叫铃了，朝着前面喊了起来：“地板下面在往上渗冷气，你再问问驾驶舱飞机增压有没有问题。”

在飞行时，客舱内的噪声本来就比较大，加上杨天说话的内容稍稍专业了些，前面的乘务员根本理解不了。

“你不要动，我过去找你。”

虽说乘务员不太明白杨天在说什么，可本能地感觉好像是比较值得重视的事情，便是解下安全带，往后舱移动过去。

没过多久，乘务员来到杨天，一只手抓着座椅固定住自己，边是问道：“怎么了？”

“你把手掌放在地毯上，应该能感觉到微弱的冷气在往上涌，以我的知识，这好像不太正常。”杨天解释道：“可能是飞机增压有些小问题，你可以报告给驾驶舱一下。还有就是这边太冷了，可以的话，让驾驶舱调节一下客舱温度。”

到目前为止，杨天的情绪还算是比较镇定的，还有性子跟乘务员细细解释的。主要是现在他也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座舱高度急剧升高的症状。

如果座舱高度急剧升高，人体大部分情况下是能感知到的，至少到现在，杨天感觉还是比较舒适的，除了比较冷。

乘务员按着杨天的指示将手掌抵近地毯上，果然感觉到一阵阵凉意直冲掌心，顿时轻咦一声：“这是什么原因？”

杨天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乘务员解释，当下只是说道：“这个......比较复杂，你跟驾驶舱传达一下即可......”

说到半处，杨天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更是如同凝固住了一般。如此变化让乘务员心头一咯噔，当即问道：“怎么了？”

“你听......有气流声！”

乘务员一怔：“什么？”

杨天分明听见持续不断的嘶嘶声，就好像是气球漏气的动静，这似乎是外流活门在调节舱内增压的动静。

然而，突然之间，杨天的脸色骤然变化，他喃喃一声：“停了？”

在杨天话音落下的同时，气流声毫无预兆地陡然停止。可是在下一刻，杨天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板产生了极为明显的起伏，随着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然后，整个舱内的增压空气好像是找寻到了宣泄的口子，顺着地板中的缝隙往着下方急速汇聚而去，以致于在舱内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劲风。

如此剧变下，好在乘务员起先的警惕性足够高。在经过短暂的震惊之后，马上就近找到位置坐下。

便是在乘务员坐下的时候，客舱内所有的氧气面罩全部掉落下来。

杨天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前面的座椅椅背，大声喊道：“这TM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在驾驶舱中，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徐苍左手便开始摸索氧气面罩。在左手抓起氧气面罩的同时，他的右手从推力手柄上拿开，将耳机摘除，顺势戴上氧气面罩。

随着氧气面罩戴上，持续不断的氧气从面罩之中吹了进来，徐苍勐吸一口，就好像溺水得救之人。再是一偏头，谭鹤龄也已经戴上氧气面罩了，而后面的莫尚云也安全地将氧气面罩给戴上了，总算是没有再出什么问题。

徐苍将通讯面板的电门拨到MASK位，以让通讯转移到氧气面罩上。没错，氧气面罩上是自带通讯装置，否则在佩戴上氧气面罩后，耳机是戴不了的，那就无法建立通讯了。

不过，在老式的737NG飞机上，这种通讯装置的切换是要通过某个电门手动完成的。但是，在稍微新型的NG系列飞机上，这个过程是可以自动完成的，无需机组人员来操作。

在此之前，就经常会有机组人员因为忘记切换电门而导致无法通讯的问题。加上在释压的时候，人的精神压力比较大，很容易在发现无法通讯后怎么也想不到是电门没有切换的原因，从而引起更多的问题。

当然了，此刻在飞机驾驶舱中的三人都是老手了，不会犯这类低级错误。眼看其余两人都平安顺利地戴上了氧气面罩，徐苍使用飞行内话功能进行了呼叫：“听得见吗？”

旁边的谭鹤龄很快便是回复起来：“听你信号五个！”

“好的，那就没问题。”

这一来一回的语音测试便是确认了机组通讯已经畅通地建立起来了。之后便是要进行必要的释压后的程序动作了。

谭鹤龄很快就按下了高度警报切断按钮，以此消除掉座舱高度警报，不然这警报声一直在响着，着实烦人了些。

随着座舱高度警报被切断，正常情况下，需要将增压方式选择器调节到人工位，然后将外流活门拨到完全关闭的位置。

不过，刚才由于座舱高度的骤变，谭鹤龄直接超越了检查单，已然提前将增压方式选择器转到了人工位同时完全关闭了外流活门。不久前，杨天听见气流声骤然而止正是因为这个动作。

既然此前已经完成了相应了动作，那便是没有必要再做一遍了。

于是徐苍直接下令：“做紧急下降的记忆项目吧！申请立即返航，直飞五边。”

谭鹤龄这边左手都已经放在了旅客氧气电门的盖板上了，听见了徐苍的话，犹豫了一下，看向导航DU上的显示：“直飞五边，会不会有些急？”

从目前的位置如果直飞五边的话，估计在五六分钟的时间内就要落地了。可是，还有一连串的检查单要做，进近准备和简令也都没有做，谭鹤龄生怕来不及做完。

“不急！必要时省略一些步骤，现在需要尽快落地，飞机机身受损了。”徐苍当机立断：“做动作吧！”

谭鹤龄往后看了眼莫尚云，徐苍所说的直接忽略某些步骤，这种行为会不会在事后调查中被计较啊，这可是很大的程序漏洞啊。

能让谭鹤龄如此束手束脚其实还跟徐苍有些关系。此前，民航机关报中某篇对徐苍个人英雄主义的批判以及此后一众功勋飞行员联合要求去掉徐苍称号的事件虽说都因为徐苍在9451航班特情中力挽狂澜的壮举而销声匿迹。

可是这并不代表这一切的影响真的就是跟风儿吹过一样了无痕迹了。相反，现在民航界里已经开始出现了极为明显的思潮碰撞。

以前民航里有一个理念，那就是只要不出问题，只要不干很离谱的事情，不管是航司还是局方很多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现在新理念是不仅仅要结果上的正确，还要追求程序上的正确。也就是说，在某场特情中，就算机组平安地将飞机落下来了，但是如果在事后调查中机组的处置程序有重大的瑕疵，那有可能不仅不会受到奖励，还得要被惩罚。

要是放在以前，谭鹤龄根本不会有丝毫犹豫的。反正驾驶舱里面三个人都是值得信赖的人，省略一些非必要的步骤其实没什么影响。可现在受到业内某些理念的影响，导致谭鹤龄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不过，身为本次航班的责任机长，莫尚云还是有些决断的。在发现谭鹤龄向自己抛过来征询的目光后，稍是摇了摇头，示意谭鹤龄不要再纠结，跟随徐苍的脚步做就行了。

在经历了极短暂的眼神交流后，谭鹤龄还是选择相信莫尚云。他立刻打开旅客氧气电门，开启旅客信号，打开所有外部灯光，将发动机起动电门调节着连续位。由于此前已经设置了紧急代码，所以在应答机上倒是没有再动的必要了。

徐苍这边直接一把将高度旋钮往左拧了一大圈，没有去调节速度窗口，按下高度层改变的按钮，收光推力手柄，减速板拉到飞行卡位。

正常情况下，徐苍应该往前顶杆以求让飞机获得一个更大的下降率了。但是，由于俯仰操纵受限，他只能将驾驶盘往前顶上一小段距离，这就导致飞机在减速板升起后也只有一千五百英尺的下降率。

若是俯仰操纵正常，这个下降率能达到差不多三千英尺每分钟。

不过，徐苍从来不担心释压的问题。客舱那边有氧气面罩足以撑上十几分钟，按照计划，十分钟内绝对可以落地了。真的让他感觉到忧心的是机体破损的问题。

毫无疑问的，刚才那道爆炸声真是机体损伤所导致的。

“MAYDAY！MAYDAY！MAYDAY！9951N，机舱释压，怀疑飞机结构受损，申请紧急下降，直飞五边，尽快落地。”

在谭鹤龄报告之下，塔台那边很快给出了指令：“9951N，下修正海压2100，航向010，修正海压1011，可以建立05号盲降。”

“下修正海压2100，修正海压1011，航向010，可以建立05号盲降。”

果然如徐苍所料，塔台这边非常痛快地给出了进近指令。也亏得现在飞机是由南朝北进近，所经过的区域都是平原地带，所以可以一口气下到2100米，要是换个自北向南，那绝对下不来这么低的高度。

在谭鹤龄回复完后，管制那边响起来了刘主任的声音：“徐苍，刚才从天上掉下来一块铁板，我目视观察好像是飞机的升降舵部件，是跟飞机结构受损有关？”

徐苍听到这话，暗暗地骂了一声，果然一开始起飞擦机尾就已经让机尾部分遭遇到了严重的损坏了。

“不是，那是起飞是造成的问题。”徐苍说道：“刘主任，落地后我申请占用跑道，我就不自行脱离了。”

现在飞机什么状况，徐苍自己都没个数，保险起见，还是让拖车把飞机拖回去吧。

“好的，这件事我来安排！”刘主任说道：“你自行掌握高度，盲降报吧。”

这么一来便是给了徐苍极大的自主权了，主要也是因为现在本场空域都腾开了，全给徐苍一人发挥。

“知道了！”徐苍说完，直接指示谭鹤龄：“速度核实，小于两百七十节，放轮！”

按照这个下降率，飞机建立盲降时高度就太高了，截获不了下滑道，必须要先行放轮，以求获得更大的下降率。

跟放襟翼对高度和速度都有要求不同，放起落架没有高度限制，只有速度限制，也就是两百七十节。

不过，正常在紧急下降时，速度都是要调节到Vmo或者Mmo的，最次也要到三百节以上。可现在飞机的速度连两百七十节都到不了，由此可见，俯仰操纵受限对徐苍的影响有多大。

当然了，这无形中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机身受损的情况下，波音是建议限制速度的，以求减小飞机载荷，防止机身受损的状况恶化。

如此一来，那倒是与波音的建议不谋而合了。

谭鹤龄在心算后也是发现现在高度太高了，不放起落架增加阻力肯定是下不去的。于是，他瞧了眼速度，确认没有超速后，直接将起落架手柄放下。

他对放起落架没有异议，而是对机身受损疑惑颇多。刚才正是在他关闭外流活门后，飞机才产生了爆炸，如今经历了最初的释压上的慌乱，他才有余力来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飞机机身受损跟他人工操纵外流活门是否有直接的关系。

这不是马后炮，而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事关责任划分的问题。

然而，还未等谭鹤龄先说话，后面的莫尚云倒是先起了头：“塔台那边目视到天上掉下来升降舵的部件，那你的意思是刚才擦机尾就已经对机尾产生损伤了，升降舵部件分离就是因此产生的？那后续的俯仰卡阻也是延伸出来的问题？”

“我觉得应该就是的。”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徐苍感觉到此前那擦机尾的力度着实是太大了，机尾不受到损伤才是怪事，只是就连他也没想到升降舵的一部分竟然直接分离开了。

莫尚云脸色一僵，这要是事后无法证明是飞机的问题，那他可是要担上天大的责任了。

而跟莫尚云忧心忡忡一样，谭鹤龄也是说道：“那我刚才关闭外流活门跟飞机那声爆炸......有关系吗？”

一提到这个，徐苍便是火气上来：“当然有关系！擦机尾的衍生问题就是结构受损，你应该主动释压，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不能主动增加压差！”

“主动释压？”这下谭鹤龄直接给愣住了：“标准操作程序里对擦机尾的处置中没有主动释压的条款啊。我是看飞机增压骤然变化，人工干预，我都是按照SOP来的啊。”

徐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所以......波音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