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给米家山倒了杯水，递了支烟，“误会，天大的误会，这真不是我，我哪会起这名字，还什么钱粮，俗，忒俗！”

“这是哪来的孙子，”王朔翻看着小说，“你们瞅，这一段，送到医院这一段，你们再看，给人家拍婚纱照这一段……医院里我不熟，拍婚纱照？我自己都没拍过……”

他的意思，作家必须有生活经历，没有生活经历，写出来的东西就没有感染力，也不逼真。

“真不是你写的……”

“京城，人多了去了，我只我一人还会写，震云，你们怎么不说是他写的？”

刘震云此时还是老实巴交的模样，去年也发表了几篇稿子，就跟这些人搅合到一块去了。

“嗯，我看还真不象你写的，这小说，我读过三遍，这贫嘴，京城里的胡同爷们胡同妞，哪个都能张口就来，”刘震云一句话把王朔说得高兴了，可是下面一句，他就板上脸了，“可是，我感觉这人写得东西，比你写得有深度……”

刘震云就指着最后的结尾处，人家就是让这男女二人有情愫，可是就是不突破……

“嗯，有情怀，不浅薄。”郑晓龙也笑着拍拍王朔的肩膀，“你的东西，太过于直白了，不含蓄……”

“文笔也比你好，”马未都是干过文学编辑的，自有眼光，“你就是一白开水的文风，看人家这段描写，大年三十晚上的落寞，无处话凄凉……就这一句话，你丫头学一辈子都写不出来……”

……

众人七嘴八舌头，起初叶大英还保持中立，见再不说点什么，自己就显得没水平了，“嗯，这本子，我们西影厂和你们峨影厂都在争，你说，你的本子也就我们能看得上……”

王朔是真的恼了，“哥几个，你们大半天跑到我这里来，合着就是拿我开涮，批判我来了吧，滚蛋，都给我滚蛋……哪来的哪去，我眼不见心不烦……”

他拿起那本杂志就往外面扔，马未都赶紧就接过来，这帮人平凡打打闹闹都习惯了，他边翻着杂志边调侃道，“哥几个大老远过来一趟，多不容易，人家叶导和米导更是一个从西安一个从上海赶过来，你不请我们出去撮一顿多不合适……”

钱粮，钱粮……

他边看稿子边念叨，“我怎么想起一人来……他会不会就是这作者啊。”

“谁，是哪个孙子，我们认识吗？”冯小刚马上吡着板牙问道。

“谁啊，你快说。”叶大英和米家山也忍不住催促道，终于要找到正主儿了，两人眼巴巴就瞅着干瘦的马未都。

“上次在昆仑饭店吃饭，人家不是让我到他家里看看那对插瓶吗，他就住在钱粮胡同……”

“得，”郑晓龙一拍大腿，“问问邱佩南他妹不就什么都知道了，邱佩南，我们够不上人家，让海岩去问……”

……

同样是在北影厂，此时挑灯夜读的还有一位，北影的年轻导演夏钢。

他是那种典型的文二代，他可是BJ人艺“四大名导”之一夏淳的少爷。

夏老在人艺40年，什么《雷雨》、《茶馆》都是他导的，一生大部分作品，都是人艺压箱底的剧。

夏钢北影毕业后先回原单位市政工程局，短短一年后，就被调入北影厂，而被分配到广西的张艺谋、张军钊，为了拍片，只能赌上十年，跟厂里签下军令状，换来拍《一个和八个》的机会……

他很快通过关系联系上了当代的编辑，编辑跟上影厂的说辞一样，但是人家把唐秦的手稿也复印一份给他。

嗯，这年头，能出国的人可不多，但是有酒店的名字，那就不一样了，既然出国的人不多，酒店总能记得住，或者有印象，什么时候有中国人进来住过。

他就是想试试运气，可是国际长途打过去，还真问出花来，人家明确就说，中华电视台和中央芭蕾舞团的演出团到这里住过。

这下子，夏钢高兴了，中华芭蕾舞团他问过了，好象没有这么一人。

中华电电视台，第二天，他就亲自跑到门上。

“嗯，剧组里写东西的人，没听说有人有这爱好啊……”带队的副台长于广华努力回忆着，“嗯，倒是我们台的唐秦，那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窝在宾馆里，你说会不会是他啊……”

“对，他不是写过那什么诗歌吗，就叫四月的纪念……”

四月，现在也是四月，如果真是唐秦，这四月可有纪念意义了。

夏钢感觉自己现在都是飘的，他一导演，一不小心就干了公安的工作，临出门时，于广华副台长还不忘加一句，“小唐，现在不就在你们北影拍电影吗，你直接问他啊。”

夏钢没有问唐秦，这人取了一笔名，还不留联系方式，显然不想承认自己，可是这本子太好了，他得跟领导汇报。

“唐秦，你说这小说是唐秦写的？”张少庭副厂长很是惊讶，“你稍等，我这里有东西，我们俩看看，看是不是他……”

他拿出一份材料，这是王洋厂长让唐秦写的那份材料，回北影后，他影印了几份，几个副厂长人手一份。

“你看……”

两人对着新加坡酒店记事纸上的笔迹和唐秦材料的笔迹，字体一样，就是那个白勺的，都写得那么飘逸……“没错，就是他。”夏钢呼地站了起来，找了半天，这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嘿，还真是这小子，那说什么，这本子也得留在北影厂，你，马上跟老厂长汇报。”张少庭就乐喽，“嗯，后天，红楼梦剧组就从上海回来了，我们当面跟他谈……”

……

可是，让夏钢没有想到的是，唐秦从上海回京城，直接回了钱粮胡同，米家山、叶大英一行人就在那里等着他呢。

“这趟京城来得值，今天终于见到真佛了……”叶大英什么话没说，就把一万块钱放到八仙桌上，“实话跟您说吧，我们是打听了一圈才把您找出来，这本子，我们西影厂要了……”

“我们峨影……”米家山也底气十足，韩三平说了，不管多少钱，峨影厂都不能输给西影厂，“两万块。”

唐秦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真累，他努力应付着这些大爷，上门送钱的大爷，“这不是钱的事儿……”

他跟叶大英不熟，跟米家山也不熟，可是他欠着朱琳一份情，他顺手拿起两万块钱，叶大英就急了，“别，等着，我们也加钱……”

……

当夏钢找到唐秦的时候，本子已经卖给峨影厂。

他垂头丧气回到厂里时，王洋老厂长却不急不躁，“我打电话给峨影了，这本子我们要了……”

怎么要？夏钢一脸的纳闷，合同都签了，还怎么要，峨影厂到嘴的肥肉还能吐出来？

“我们拿本子跟他们换，我们把女明星秘史这本子给他们，他们还要转让费，……”峨影厂要七万块钱，“我们给八万！”王洋厂长咬着牙笑道，“让他们没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