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十二月，电影《红楼梦》在京上映。

首映式选择在西单的首都电影院，这是此时BJ最好的两家电影院之一，另一家是东单的“大华”。

上午九点，影院内座无虚席。

杨洁导演、任凤坡导演、烟火师刘礼、配音冯景山……西游记剧组在BJ的演职员，几乎都来了，就是章金来、马德华、阎怀礼等几个徒弟也都聚齐了，前来支持自己的“师父”。

早在前一天，李成汝也在几个电影院包场。

当谢铁骊带着唐秦、陶慧敏、刘晓庆等一众演员走上台来，全场掌声雷动，这么多明星聚齐在一部电影当中，还是中国电影史上的头一次。

看着台上的唐秦，坐在台下的邱佩甯却是有些恍忽，他是那个不近女色的唐长老，还是姐姐妹妹的贾宝玉……

BJ的首映礼结束，北影的发行处长张军、唐秦、陶慧敏一组，就开始在全国各地跑，与全国各地的观众见面。

第二站，他们去了上海。

西游记剧组饰演李世民的张志民及小百花越剧团的演员更是倾巢而出，最让唐秦感到惊喜的是，马兰从AH也赶了过来。

“上海人是喜欢红楼梦的，可惜，我不能陪着你在全国跑一跑……”黑暗中，马兰握住了唐秦的手，黑暗中，她的眼睛很亮，在光影的明暗中闪着光采。

“嗯，你能来，这就足够了。”唐秦看着银幕上的自己，他又想起了那个春天，他专程跑回琴岛，告诉父亲，自己要演电影了……

“回琴岛，我陪你一起回……”黑暗中，马兰的声音软软糯糯。

嗯，唐秦答应着。

接下来的日子，唐秦跑了成都，西安，韩三平和吴天明都很仗义，峨眉厂和西影厂都利用自己在当地的影响，协助北影卖出红楼梦的拷贝。

这不只是北影与中影的事儿，这些有远见的厂长们，已经看到了电影发行的那道水泥墙，被时代和北影挖开的裂缝，从这道裂缝中，一丝丝光已经透了出来……

沉南是他们这一行跑的第四个城市。

“张处长，我想回一趟琴岛。”在宾馆里，唐秦直接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原本行程上是没有琴岛的，第一轮的发行，也主要是各省的省会为主。

“可以，”张军这些日子，见到酒就吐，没办法，此时，还是靠喝酒办事的时代，“琴岛最大的电影院是哪儿？”

琴岛最大的电影院是大光明电影院，可是唐秦要去是红星电影院，因为那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电影院的经理是他的父亲。

……

深蓝的夜空中，星星闪烁着微茫。

在火车站接上马兰，几人开车到达琴岛，已是晚上十二点多了。

此时，京剧团家属院里，三楼的那扇窗户，灯依然亮着。

寒冷的空气中，唐秦吐出一口白气，紧紧地握住马兰的手。

门，开了，唐长远、赵明荔、唐齐、唐楚……一家都等着他们呢。

“爸……”唐秦见到唐长远的那一刻，想好的话一下都噎在嗓子眼里了，眼里噙着泪水，因为他已是看到，沙发上那一摞厚厚的海报。

唐长远却是满面堆笑地把张军等北影厂的人让进屋里，唐齐和唐楚就赶紧端上饭菜来。

“看看，老儿子，看看我给你画的海报……”唐长远此时眼里全是自己的儿子，他兴奋地展示着自己的画作，这些海报，从唐秦出演红楼梦的第一天，他就开始画了。

虽然不知道儿子在电影中的造型，可是儿子他不陌生，照着剧版红楼梦贾宝玉的服饰，这几年他愣是画了两百多张海报。

“全是你一人的海报。”二姐唐楚走过来，“都是爸一人画的。”

哦——

张军等人也不吃饭，大家都围了过来，他终于明白，唐秦为什么一定要到琴岛来，一定要去红星电影院。

马兰拿起两张海报，最上面的两张，可能也是老爷子最满意的两张。

“这是我们买了北影的拷贝，我看了电影后画的……”唐长远笑着看看儿子，又看看手里的海报，“这是你在大雪中那一段，你一人的……”

他又拿起一张来，“这是宝黛初次相见，你跟小陶的……”他看看陶慧敏，没来由感觉到亲切。

“这是共读西厢，这是元妃省亲……”

呼——

唐秦感觉到五脏六腑都是热的，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感，不让眼泪流出来，这一份份海报，哪是海报啊，这是父亲的心血！

“张处长，你们看，明天我们电影院用哪一张？”父亲笑着征求大家的意见。

“小马，小陶，你们说……”

马兰的眸子也湿润了，这些海报都好，每一张的唐秦，都是神采奕奕。

陶慧敏看看唐秦，在剧组里那个逗她的贾宝玉，此时沉默了。

“我看啊，这一张最好……”张军端着面条，指着那张共读西厢的海报，“观众肯定愿意看这个，才子佳人，都爱看。”

“那就用这张，我今晚就让人贴出去……”他说着就开始穿棉衣，“那你们就在这里吃饭，休息，我先到影院去……”

“爸——”

唐秦的眼泪已忍不住夺眶而出，这么冷的天儿，琴岛的晚上更冷，他知道，父亲是趁着晚上，在墙上再画出一幅巨幅的海突报……

老头都多大岁数了，这一晚上，他扛不住！

张军也是明白电影院的路数的，他的神情也变得庄重起来，这哪是海报啊，这是一个老父亲，对儿子的心！

“没事儿，我套了两件毛衣……”唐长远就笑了，“棉衣也是你妈新买的，再说，也不是我一人，还有人一起工作，画着也快……”

“别拦着你爸，”母亲赵明荔出面了，“他想今天想了多少年了，今天，他可是遂了心愿了。”

门，被唐长远从外面关上了。

张军手里的面条就吃不下去了，他把饭碗放到桌上，掏出烟来，“小唐，别的不说，就冲老爷子，我们怎么着也得卖出六百个拷贝，让中影的人看看，让全国的观众看看！”

他又看了一眼马兰，“明年，你怎么着也得捧回一座奖杯来，到那一天，我还来琴岛，今天酒没喝成，到那天，我要亲自敬老爷子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