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界, 断空城。

这里算是西界最大的城市之一, 大街小巷纵横密布如蛛网一般。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 主城最繁华的两条街道十字交叉，将断空城均匀的分为四部分，也是整座城池最热闹的地方。

断空城是三千世界比较少见的，宗门就在城中的城池。

那被两条主街分为四部分的城池西北部分, 就是断空门所在地。

相比起另外三处的热闹，这里要显得肃静许多。

重重屋檐之下, 不时可见三三两两的断空门弟子结伴而行。

相伴而行的弟子们, 大都穿着同色的衣裳，彼此间颇为熟悉亲密。只是在门中碰到门下别的弟子，态度就要冷漠许多。

此时五名身着同样暗绿色长袍的弟子匆匆走进断空门大门。

“你们回来了？”他们刚进入大门不久，就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怎么样？乔然师弟，查到什么了吗？”

五名弟子中最年轻, 也是长相最为俊美的那名弟子朝对方一拱手：“师兄好。”

他顿了顿，又说道：“查到一些情况。”

“哦？”那弟子问道：“说来听听。”

“师兄，我们要先见过师尊。”乔然朝那人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和又客气, 让人完全生不出气来。

那打招呼的人上下打量乔然一眼，冷笑一声，转身和几名同门离开了。

“乔师弟。”乔然左边的青年修者说道：“你说我们……”

乔然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师兄，我们先去见师尊。”

五人无声地点点头，快步走向宗门深处。

断空门本就占据断空城四分之一。

但是只有进入这里的人们才会发现, 这里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大。

乔然几人走得不慢，也花了快一炷香时间，才走到宗门深处。

那里是一片苍翠竹林，一踏入其中就让人觉得凉意扑面而来，内心仿佛都变得宁静起来。

竹林中间，是一间顺势而建的竹屋。

竹屋简朴，除了看起来颇为宽敞外，没有多余的花哨。

“师尊。”乔然站在竹屋外，和几名师兄一起恭恭敬敬朝那竹屋行礼，“弟子乔然。”

竹林中安静了片刻，“吱呀”一声轻响，穿着深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出。

男子看起来约莫四十岁，长袍随意披在他肩上，几缕头发垂在两鬓，双眸深邃，长相极为英俊。

他目光淡淡扫过自己的五名弟子，问道：“如何？”

几人连忙又朝那中年男子躬身行礼，乔然便上前一步禀告道：“师尊，弟子等人此次去东界，查到那位孟柒孟道友出身清风谷，位于清风镇旁，是东界一个很小的宗门，门主只是金丹修为。”

中年男子闻言，眉头微微皱起：“金丹期的宗门门主？”

“是。”乔然语气听起来仍然十分镇定，“清风谷只是小宗门，清风镇位于妖界和三千世界交汇处，居民极少，门中弟子不多，以练气筑基为主。医修在东界仅比南界略好，清风谷门下弟子离开宗门后，大都回到城镇，作为普通郎中行医。”

“嗯。”中年男子低低应了一声。

“数月前，孟道友便离开清风谷。焚天宫曾邀请过她，只是孟道友拒绝了焚天宫少主的好意，至今无门无派，并未加入任何宗门。”

“焚天宫少主？”中年男子略一沉吟，“楚天风？”

楚天风在年轻一辈修者中，也勉强算得上出类拔萃。

至于焚天宫，在东界可排入前十。

直到现在，中年男子才微微点头，对乔然说道：“继续。”

“是。”乔然继续说道：“今年医修法会在星落城，当时伴在她身边的，是苏君墨和另一名年轻红衣女妖修，叫做司空星。”

“司空……应当是赤狐族裔。”中年男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并不太在意司空星。

“苏君墨竟会同她一起？”他唇角突然淡淡扬起，目中闪过一道讽刺，“薛川可是一直想和这位妖界使者联姻，将他们薛家的天才小公主嫁给苏君墨。呵——”

他说话的时候，除了乔然，剩下四名弟子全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安静得不得了。

此时听到男子这声冷笑，几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用力握紧。

就算是薛家最受宠的小公主，若是师尊想……

中年男子本就站在竹屋外的栏杆旁，修长手指轻轻在栏杆上敲了几下：“继续。”

“孟道友便是和苏君墨以及司空星相伴前往星落城，在那里参加医修法会，她也是数千年来第一个通过杏林中考验的医修。”乔然说道：“门中三师伯座下弟子参与杏林结界考验，他们还和孟道友说过话，曾经并肩作战过。”

“我知道。”男子随口应了一声，“我已问过他们。”

“弟子问过那日在星落城杏林中的友人，据说那日到了最后，杏林上空恍如镜面，四界数万医修，包括医修十大宗门的门主宿老还有年轻一辈弟子们，全都亲眼看着孟道友通过考验。”

乔然顿了顿：“孟道友得到上古玄境大医林烟前辈亲口承认，是她的友人。”

这事已经遍传四界。

医修法会刚刚结束那几日，乔然等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纷纷议论。

天外天中亦是如此。

上古玄境大医现世，这对整个三千世界来说，都是大事。

尤其还是林烟，医修中最后一位玄境大医，这个本来有望成为地境大医，甚至一步登仙的天才医修，亲口承认孟柒为友。

光是这一点，就不知道让多少人震撼。

乔然当时随师尊去了天外天的天字号拍卖场。

那些也算威慑一方的大宗门门主或是宿老们，当时也全在谈论孟柒，还有……

孟柒究竟从杏林中得到了什么好处。

乔然的师尊，中年男子凌霁虽然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此事，唇角还是缓缓软了下来，连声音都比刚才温和：“此事我已知道。”

“弟子在星落城时，南界有人来寻门中弟子，弟子让人查探后才知道，原来跟在孟道友身边的黑衣男子，是南界闇云巅门主的小徒弟，渡劫时走火入魔辗转落入东界，不知为何就此跟在孟道友身边。”

“闇云巅……”凌霁修长的手指，又在竹制的栏杆上轻轻敲了几下，“剑法双修的宗门，能入南界前三。”

“是。”乔然毕恭毕敬说道：“孟道友不知何故落入坠星海，这位闇云巅未来的门主，焚天宫少主，苏君墨和司空星，还有……”

他说道：“薛家长子薛城宣，沧海书院的黎澈，星落阁许子君，应该都在孟道友身边。”

“还不够。”凌霁淡淡说道：“确实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可光凭他们想要出坠星海，还不够。”

乔然没再说话。

他垂眸，刚好看到师尊长袍下摆。

青色长袍大约因为穿了很多年，已经显得有些旧。

穿着他的男子显然并不在意这些，也没人会在意凌霁身上的衣衫是旧还是新。

因为无论是谁，只要听到断空门凌霁这个名字，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他的剑。

“大殿吵出结果了吗？”凌霁淡淡问道。

乔然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还没。”

他顿了顿，又说：“大师伯说，虽然十年前师祖仙逝时，大家发过誓为师祖报仇之人才有资格坐上门主之位。可是现在非常时期，眼看宗门就能重振上古威势，若还是这般各自为阵，宗门只会错过此次机遇。”

乔然想了想，又说道：“弟子离开时，大殿便在为此时纠缠。弟子今日回到断空城，听师兄说，大殿上仍然在为此事争论不休。”

“嗯。”凌霁随口应道。

他又敲了敲竹制的栏杆，粗大泛黄的竹竿发出“控控”的声音，在这宁静如画的竹林中，声音可以传出很远。

凌霁又问：“医修联盟的长老们怎么说？”

“他们从不和剑修、法修宗门起争执，此次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若是找到孟道友，自然会给断空门一个交待。”

“呵——”凌霁笑声愈发讽刺：“不是给我们交待，他们花了数千年，都堪不破杏林的秘密。竟然被一个无门无派的金丹小医修，拿到了杏林中最大的好处，他们也不甘心。”

“孟柒掉入坠星海，或许……”他微一偏头，负手下了竹屋，朝竹林外走去，“……不是坏事。”

乔然几人连忙跟上。

除了他之外，另外四名弟子互相看了一眼。

掉入坠星海，这个三界有名的凶地还不是坏事？

如果连命都抱不住了，再谈其他的东西还有意义吗？

但是他们什么都不敢说，只是沉默地和乔然一起，跟在凌霁身后，朝宗门大殿走去。

大殿门外广场上站着不少断空门弟子。

乔然等人还未走到大殿，就已经听到里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他们知道，这是洞虚以上强者在争论。

像他们这般修为不够的弟子，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听到这般如雷鸣般的声音。

大殿外广场上的弟子们看到乔然一行，特别是走在最前面的凌霁，纷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好几名离得近一些的弟子，已经飞快地朝凌霁行礼：“凌师叔。”

“凌师叔。”

“凌师叔晨安。”

……

一时间，广场上此起彼伏，全是行礼问安的声音。

凌霁只有九名亲传弟子，此时在门中的便是乔然等五人。

这大殿外广场上站着的，少说也有一百多人。

这些断空门弟子不管拜在谁的门下，在凌霁面前，都不敢有丝毫不敬。

大约是听到弟子们问候的声音，刚才还发出“轰隆隆”闷响声的大殿陡然变得安静下来。

大殿殿门轰然洞开，一个苍老严肃的声音传了出来：“老七，你来得正好，进来罢。”

凌霁迈出一步，下一步便踏入大殿殿门中。

广场上的弟子们全都恭恭敬敬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直到殿门再次关上，离乔然最近的一名弟子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小声问他：“乔然师弟，我怎么觉得凌师叔越发强大，他是不是……”

乔然敛目：“弟子不知。”

那断空门弟子抿抿嘴，到底不敢多说什么。

大殿中，几颗明珠高悬空中，将偌大殿堂照得十分明亮。

此时殿中盘膝坐着十二名修者，有男有女，有中年人，也有老者，修为最低的也是洞虚强者。

只是殿中年级最轻的那个，看起来也比凌霁要年长一些。

这十二名修者分坐在大殿两边，全都看向站在门口的凌霁。

大殿中沉默了片刻。

“老七。”再开口的，仍然是刚才说话的那人。

他坐在左边六名修者最前面，白发苍苍，穿着深紫色长袍：“你既然过来，想来是有话要说，过来坐下罢。”

凌霁朝众人一拱手，缓步朝他们走去。

“老七。”那老者又开口了，“十年前师尊陨落魔界，断空门就此无主，此乃宗门奇耻大辱。我们也在师尊灵前立下重誓，诛杀那魔修者便是下一任门主。所以这十年来，一直是我暂代门主之职，处理门中日常事务。”

他说到这里微顿，锐利的目光环顾大殿中剩下十一名修者：“我也知道，虽然身为大师兄，你们对我也颇不服气，所以十年来从未过多干涉各位门下私事。”

老者苦笑一声：“这些年来，断空门还能保住宗门威名不坠，我都觉得侥幸。”

“哼。”那十一名修者中的一人冷哼一声，“大师兄想说什么，尽管直说。”

他说着看了凌霁一眼：“现在七师弟也到了，我等自入师尊门下修行，学有所成后还难得齐聚一堂。现今既然聚在一起，师兄不妨直说。只要是真对宗门有益，我等也不是那会背叛宗门之徒。”

“好。”那被称为“大师兄”老者点点头，“宗门机遇重现，我仍然坚持，为师尊报仇固然重要，此时选出新任门主也十分重要。”

“宗门机遇重现？”另一名中年修者接过话去，“大师兄难道还是指那杏林中会法阵的小医修？”

“没错。”老者缓缓点头，“我门下弟子曾入杏林历练，虽然按照规矩是无法带出任何东西。但是……”

他顿了顿，环顾一圈：“老夫早已知道，杏林中藏有上古医修的秘密，所以……”

老者手一翻，掌心赫然放着一个小巧的青色珠子。

他将那珠子扔向半空，珠子散发阵阵光芒，光芒汇聚在大殿深处的墙上。

光芒闪动，很快显出清晰的并肩而立的青年男女来。

那女子青袍在身，纤腰不盈一握，背脊挺得笔直，一头乌黑长发简单挽起，露出的侧脸秀雅脱俗，只是还带了几分少女的稚气。

在她身边，黑袍男子长身而立，脸上几道疤痕让他原本俊美无双的容貌显得有些诡秘。

“这是……”

“咦？”

“这两人不是那孟柒和姬无炅吗？”

“……他们动了！”

“是法阵……”

“这个孟柒是在……她在看枫儿他们的剑阵，她竟然！！！”

……

大殿上，瞬间议论纷纷。

凌霁却没加入，他仍然站得远远的，双手环抱胸前，静静看着光幕中灵动的青袍女子。

是孟柒啊。

凌霁微微眯起眼睛。

光幕持续时间不长，很快大殿中便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所以她是从前学过，还是直接跟着枫儿几人，便学会了他们的剑阵？”沉默片刻后，有人问道。

“这个问题，老夫也想知道。”老者沉声，一字一顿地说道：“显然，那姬无炅和孟柒所学，绝不止我们看到这些。”

大殿中，重新变得沉默。

“既然老七也到了。”老者瞥了凌霁一眼，“那么现在，竹简投票吧。”

他说着一拂袖，将十三根竹简分别送到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三人面前：“是否打破昔日誓言，重选门主，请各位各抒己见。”

凌霁伸手拿起那竹简，只要在上面写下自己的意见，最后人数多的一方便胜利了。

他目光缓缓扫过大殿中众人，他们已经开始动了。

有的飞快写下自己的想法，将竹简扔向前方，竹简静静立在那里，不等十三根齐聚，不会让人知道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

有的人低声和身边的人商量几句，也开始往竹简上书写。

很快，大殿中央便浮着十二根竹简。

“老七。”老者转头看向凌霁，“只剩你了。”

凌霁笑了笑。

他手上用力，竹简突然断成两截。

“老七，你！”老者霍然站起，皱眉看向凌霁，“你这是……”

凌霁负手而立，看向老者：“选门主。”

老者刚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向来桀骜的七师弟，这次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凌霁又说道：“我断空门何时需要通过这般婆婆妈妈的方式来做决策？”

他话音刚落，手指轻弹。

没有人看见他的长剑从何冒出，不过眨眼，大殿中倏然剑气纵横。

即便在场的都是洞虚强者，都是能够震慑一方的强大剑修。

此时也只觉寒毛直竖。

“老七！”老者第一个开口，他怒目看向凌霁，“你做什么？！”

“选门主……”凌霁似笑非笑瞥那老者一眼，淡淡说道：“天下第一的剑修宗门选新任门主，自然是谁强谁上。”

与此同时，镜月城东南一角，如意坊酒楼包厢中，数名青年男女围坐在桌子旁。

“我们竟然真的……出来了！”司空星仿佛还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手上大约用了力气，痛得她“嗷”的一声轻呼。

“星星。”坐在她身边的青袍女子，自然就是孟柒。

她提起茶壶为司空星倒了一杯茶：“我们已经离开坠星海了。”

“呼——”司空星松了口气，猛然趴在桌上，“我还是不敢相信嘛，毕竟最后，实在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心有余悸地转头看向身后，仿佛那里会站着谁似的。

“不过孟柒柒。”司空星回头看向好友，“姬无炅说那林子里也是林烟前辈，真的吗？真的是杏林中那位林烟前辈吗？”

听到“林烟”这两个字，坐在包厢一角的陆清然手一抖，身体都瑟缩了下。

她怯怯地抬头飞快看向孟柒和司空星，哪怕已经出来了，只要一想起坠星海中发生的事，她还是忍不住不寒而栗。

“就因为那是林烟前辈，我们才能出来啊……”

孟柒敛目看向桌面，声音微哑：“因为林烟前辈，她始终……”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笑道：“她始终是一名医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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