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劳作之后，再坐在船边上抽着烟，立刻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滋味，我接过唐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然后深吸了一口烟，向着目光所及的最远处吐去，虽然我知道烟雾抵达不了那里，可借着这种方式，我似乎有了一种可以随意抵达任何地方的感觉，只要我心里想着，就一定可以到达，一定.....

老魏直接脱掉鞋子，把双腿放进海里，随着船的移动，双腿在海里划出两道清晰的分界线，一直延长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之后他看了我一眼便说：“你也试试？很舒服的。”

说着，我也照做不误，脱下鞋子伸出了双脚放进海里，在脚底接触海平面的一刹那，我就明白为什么老魏会那么享受，因为经过一天时间的阳光照射，此时海平面上的水还没有完全降温下来，所以我触及到的地方都弥散着温馨的暖意，那种温暖一直从脚底上传到大脑，我想如果幸福可以致人昏厥，那我一定晕到天昏地暗，再也不用保持清醒，面对世间一切带给我嘈杂的事情，渐渐地，我彻底放空了自己，即便背后的船板被捕鱼时溅起的海水打湿，我也依旧横七竖八地躺在了上面，脚下传来的温热已经足够弥补一切，我想维持住这种姿势，直到船靠岸......

夜色降临，我们还飘在海上，我甚至想让老魏把船速降低，那样我就可以多在这里待一会，可这毕竟只是我的个人想法，大家的肚子都还饿着，只等着这一顿丰盛的晚餐慰藉一天的劳累......

唐艺和尚美丽都进船舱里了，所以外面只有我和老魏两个人，他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开口向我说道：“张扬，有句话我要是说出来了，你可千万别怪我老话重提，你得理解我......”

老魏说完后，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然后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两眼，继而等待着我的回复。

其实，不用他开口，我通过他的动作就能知道，他想说的话还是和尚美丽有关系，我想这可能是老魏唯一一块心病了，他的目光带着明显的诉求，让我多多少少有些难以开口，可我却真的不太想和他聊这件事，因为我不想再随意继续一段新的感情，我快要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再也没有多余的青春浪费在这上面，又或许我早就没了青春了.......

我把目光从老魏身上移开，再一次闭上了双眼。

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沉默不语就是我给老魏的答复。

我先是听见了他很长时间的叹息，然后又是打火机空气中发出的啪嗒声，微微睁了睁眼睛，外面已经完全黑透了，所以老魏手中的那簇小火苗在漆黑的海平面上格外显眼，我猜错了，我以为他在点烟，可没想到他在不断地摁压着打火机，夜晚的海面上是有微风的，所以在没有丝毫遮挡的情况下，打火机发出的那窜小火苗自然不能长久，刚亮起就被风熄灭，就这样，老魏手里的动作重复了很久很久......

我的心情本来无比安逸，可就因为老魏的一句话变得不再平静，这或许多多少少和我个人的性格有关，我有点敏感，每一个不适的眼神都能在我心里无限放大，同时，我也为没法帮老魏解决心病而有些内疚，但我明白有些忙可以帮，有些忙千万不能碰，因为一碰就可能再也甩不掉......

带着这样复杂的思考，我就再难享受美好，继而干脆坐了起来，把脚从海面上收回，点了一支烟看向老魏说：“老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个真诚的人，所以我也不对你藏着掖着，我就实话实说吧......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不是我的本意，我当时处于昏迷状态，被人送到这里一家刚建立起的私人医院做治疗，两周后我醒了，可我身边却没了那个给我输血、救我命的女人，那种痛苦让我特别难受，可我也明白有些爱可以挽回，有些爱即使挽回了，带给她的也只有痛苦，所以我干脆做个冷血无情的人，不想再继续任何一段感情......”

说到这里，我几经哽咽，因为一想到白药，我发现我的回忆虽然都是美好的，可那些美好都被我的人生经历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然后放眼望去，我的人生居然如此漆黑，我带给白药没有美好，只有无边无际的伤害，特别是那一夜，在我快要闭眼的一瞬间，我发现一把匕首悬在白药的身体上，似乎随时都可以落下来，但我却没有一点点力气去阻止，甚至连一声话都说不出，如果可以，我愿意跪在地上磕头求绑匪放过白药、也放过我身边所有人，我的颜面、尊严，甚至是生命都不重要......

在血液不断流失的恍惚之际，我发现我原来没有那么害怕死亡，我害怕的只是我身边无辜的人因为我而受到牵连。

除此之外，白药还因为我和家里人闹得极不愉快，我还能记得在南京的一天早上，她脸上出现鲜红的巴掌印，我知道那是她爸打的，可我除了难过、不甘之外，居然没有任何能力为她这一巴掌买单，我躲在白药的身后，享受着她承受压力、痛苦给我带来的美好，她永远用微笑面对我，即便再难、再难......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她身处异乡，却要把我的城市当做她的城市去生活，有段时间，我还记得她每天晚上都会用一个小纸条记录今天学到的武汉话，然后反复背诵，没错，就是像小学生一样去背诵......

可这对她一点也不公平，当我发现原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赢得她爸的认可时，我就应该放手了，这是放弃，可也不一定是放弃，至少她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和我在一起会受到什么牵连，不用刻意去学什么武汉话，也不用生活在毫不熟悉的异乡......

我的哽咽让老魏很震惊，也许他也没想到一个平时看上去特别乐观的人会有这么重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