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敲棋寻子路

序：诗情画意的写意也好，醉棋闲敲的无奈也罢。我们看见的不是棋局这游戏本身，而是游戏被什么人玩。大千世界，可以供我们的娱乐方式可谓不少，而琴棋书画作为其中游戏的一种高尚的方式，被中国的文化赋予了更多的人文内容。——《手谈妙语三百句选》

“昨夜敲棋寻子路，今朝对镜见颜回。”这里的子路和颜回当然双关。这“子路”是围棋棋子安放在什么位置上的含义，这“颜回”是照镜子看自己而已。不知道孔门的弟子子路和颜回是不是也会围棋呢？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语出《论语？阳货篇》，这是孔子第一次直接谈到了一个话题“博弈”。

博弈，其实是泛指诸多游戏，其中，围棋棋迷自然将这里的“弈”看成围棋。《小尔雅》说，“棋局谓之弈”，许慎也这样解字到“弈，围棋也。”换句话会说，“弈”才是后来叫做围棋的书面语。

在这里，“博弈者”和“饱食终日者”成为了最具强烈对比性的两类人，后来中华文化便派生出两个旗鼓相当的反义词：饱食终日与博弈犹贤。

鉴于“饱食终日”一词成为无所事事的代名词，也累及了“博弈犹贤”的高尚性，所以，多数学者专家将孔子的此话归结为“儒教”对围棋的不尊重，不重视，至少是将围棋视为“雕虫小技”。比如孟子就是这样进一层的认识发挥的的。孟子说“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此“小数”正是小道小技不入流的玩物而已。如果说前者孔子是勉强地肯定了围棋活动的话，那么孟子则是一种彻底的藐视的心态对待围棋了。

这种态度正是儒道对围棋的一知半解造成的。单从孟子的的原文我们看看这个著名的关于围棋的故事——“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欤，曰非然也。”

这段话是十分难得的述说了一场“围棋指导课”，课堂上生动地记载了当时国手兼围棋教师的弈秋教二人下棋的故事。孟子引述这个故事，当然不是肯定下围棋活动，而是用教围棋的时候学生不听讲就学不到真本事，哪怕是儒教传统认知里的“小看”了的围棋的游戏。相对于小的是“大”——其实儒教认为的“大”的是在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他方面自然是就是小了。这是儒学倡导价值观的反应。

从孔孟的言语中，我们至少可以看出儒教对围棋的一般态度和一些围棋资讯：那个时候围棋是“雕虫小技”，那个时候围棋有了专门的教师进行教学，那个时候围棋成为社会生活中常见的游戏（唯有常见，作为圣人、亚圣的孔孟才可以随口作为“例子”来引用；非常见的事物是不可能作为“例子”来说明原来的情况的），那个时候围棋是有钱有闲的阶层的一种娱乐方式……这些认识弥足珍贵，虽然没有发展到“博大精深”的理性高度，至少说明了围棋在某种层面上流行起来。至于后来围棋和“琴棋书画”联袂起来成为文人士大夫的标志，围棋的技术理论，围棋和哲学，围棋和思维，围棋和生活，都是历代围棋棋迷用自己的才智逐渐赋予的。

正是因为围棋的不入流，所以围棋的诸多史料难见于正史，围棋名人也难见于案牍文档，事实上围棋这样一门后来集了中华文化之大成的“文化现象”艰难地游走在中华文化的源流间隙——仿佛海底捞针一般。所以，后来的刘禹锡才深深的有“吾当著棋史”的感叹。这“吾当著棋史”自然没有写成，这个志向一直到一千年之后才有围棋文化人将“中国围棋史”编撰而成，比如刘承善等——范仲淹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天下传，为天下士人津津乐道的正是这种襟怀天下的志向，而是不是这位名臣一生最大的遗憾，也未为可知！同是儒学道同的学者，他们对围棋的态度竟然是如此的天壤之别，其中何缘？

答曰，“懂！还是不懂围棋？”会围棋的和不会围棋，重视围棋的和不重视围棋的，对围棋的态度存在着根本性的分歧。

言归正传，回头看孔子的引述，我们有必要再一次重温：“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当围棋成为当时一种时尚的游戏之后，也就成为了一种很有意义的文娱精神活动。在孔子的话题中，我们不禁想到当时的生产力十分低下，谁可以饱食终日？冠带华服？养尊处优？所以，我们有必有对“饱食终日”这个词作客观的认识。

也许，是围棋本身就是有闲有钱阶层的贵族士大夫之流才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文化娱乐活动。但是，孔子说的“饱食终日”特指成人，青年？小孩？这里就直接否定了围棋的教育功能，围棋作为教具的寓教于乐被我们的教育家视而不见了？“尧造围棋，以教丹朱；舜以子商均愚，作围棋以教之。”这就是后来晋代的张华在《博物志》中说法，这种说法不可考；但是，围棋作为教具（教学围棋），甚至工具（推演周易），则是活生生的事实。将围棋和饱食终日对举而谈，恐怕是我们对“饱食终日”的误解吧！

单从原句来看，饱食终日不仅仅是针对“博弈”说的，更是直接针对的一个词汇是“用心”二字。也就是针对“是不是用心”这样的情况下说围棋是“用心”的进而是益智的，一个“贤”字透出围棋的功效来。这也许正是孔子举学围棋这个事例来说明，不能光玩不思，无所用心，无所事事，不求上进。

如果说孔丘至少还明白围棋的智慧——“为之，犹贤乎”，那么孟子才是直接说围棋是“小数”了。他说“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这“小数”正是孟子鄙视的“小技”、“小道”。这是儒学对围棋的认识更走向了极端，让天下棋迷嗟叹，惋惜，围棋博士何云波在他的围棋专著《围棋与中国文化》中专门开辟一个章节说“功利的围棋观：儒教与围棋”，对此做了深刻的探究，说“儒教与围棋的关系，真可谓一言难尽。儒教对围棋的态度，也是矛盾的，归根结底，这种矛盾体现了儒家思想体系域围棋胜负之道固有的抵牾……”围棋就这样在夹缝中忐忑的走过了两千多年，制约在儒教道统的围棋在不温不火的状态下自生自灭，围棋的竞技胜负观不强和平等手谈难以坐实，让围棋技战术一直徘徊在低水平阶段，倒是围棋传播到日本，而终于将围棋技战术思想开创了一个崭新的局面……如今，日本围棋因为思想的禁锢已经没落，，世界大赛上难以寻觅日本棋手的身影，而东亚的中国和韩国又开始了新的竞技发展。围棋之火继续在东方熊熊燃烧……

大凡下过围棋的都知道，围棋博大精深，实在是不简单，几千年过去了，还没有围棋棋迷围棋高手敢对围棋的不尊敬，没有看透，也看不透，围棋才是客观事实。所以，而孟子才是真的对围棋一窍不通也。唯有不真的懂得围棋的奥秘和围棋的乐趣，才不会如此鄙视围棋。事实上，雕虫小技的围棋不仅仅是“专心致志”就可以学到的。我们都知道学围棋没有一定的悟性和慧根，仅仅是专心致志也难以窥视围棋的门径也！

不过，话又说回来，孔孟——他们都不约而同的用“围棋举例”，说明了围棋游戏在一定层面被普及。唯有生活中常见的事物和活动才可以被用来作为“例子”的，也唯有对围棋真的了解才可以说围棋的。

至于后来发展到极致就是“观棋不语真君子”的人格评价，就是“世事如棋局局新”的对未来的期待，就是“视君不如弈棋”的高傲，就是“闻到长安似棋局”的悲悯，就是“千古无同局”的奇妙，就是“棋声花院闭，幡影石坛高”的禅意，是“一灯明暗覆吴图”的自在……不懂，就没有发言权。下围棋不单但只是一种文化活动，更是一种艺术：一种起源于中国的国粹，是代表东方思维方式的一种游戏。奥巴马访问中国，带来的唯一的礼物正是一副围棋棋子。

无独有偶，有趣的是李渔在《闲情偶寄》中也是再举围棋例子来说事。他说：【填词一道，文人之末技也．然能抑而为此，犹觉愈于驰马试剑，纵酒呼卢．孔子有言：“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博弈虽戏具，犹贤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填词虽小道，不又贤于博弈乎？吾谓技无大小，贵在能精；才乏纤洪，利于善用。能精善用，虽寸长尺短，亦可成名。】

这里“文人之末技”，这里“博弈虽戏具，犹贤于饱食终日”，这里“吾谓技无大小，贵在能精”，这里“虽寸长尺短，亦可成名”，亦可成器，更可成大学问，这就是所谓的围棋博大精深之说，这就是世界为之侧目的“国粹”之说……

“独收万虑心，于此一枰竞。”这就是围棋。这是欧阳修围棋心得；借用之不为怪吧！事实上，我刚刚正是在网络上围棋几局之后，快哉大胜之后，才乘兴而写的此文。最后三峡刘星用《左传》里的一句话作结：“视君不如弈棋”，还是围棋去……

三峡刘星于01-8-14夜三峡

【原文】孟子曰：“无或①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②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奔③之为数④，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奔秋，通国之善奕者也。使奔秋诲二人奔，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奔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⑤将至，思援弓缴（6）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注释】①或：同“惑”。②暴（pu）：同“曝”，晒。③奔：围棋。（4）数：技术，技巧。⑤鸿鹄（hu）：天鹅。（6）缴（zhuo）：系在箭上的绳，代指箭。

【译文】孟子说：“大王的不明智，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即使有一种天下最容易生长的植物，晒它一天，又冻它十天，没有能够生长的。我和大王相见的时候也太少了。我一离开大王，那些‘冻’他的奸邪之人就去了，他即使有一点善良之心的萌芽也被他们冻杀了，我有什么办法呢？比如下棋作为一种技艺，只是一种小技艺；但如果不专心致志地学习，也是学不会的。奔秋是全国闻名的下棋能手，叫奔秋同时教两个人下棋，其中一个专心致志，只听弈秋的话；另一个虽然也在听，但心里面却老是觉得有天鹅要飞来，一心想着如何张弓搭箭去射击它。这个人虽然与专心致志的那个人一起学习，却比不上那个人。是因为他的智力不如那个人吗？回答很明确：当然不是。”

三峡刘星：

用围棋举这个例子是为了说明持之以恒和坚持。说明大王没有坚持，而不是因为大王的智力的缘故。换句话说，围棋的技艺在孟子看来是很轻易上手的，比较容易的（这恐怕也是围棋好学而提高难的伏笔，）反过来也说明孟子本人对围棋的游戏的了解不够。围棋这种游戏至少在他看来还不是一门高智商的游戏，而仅仅是大家比较常见的“事物”。唯有比较常见的才可以作为例子来证明其他观点的论据材料。

01-8-8（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