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神色平静到有些诡异。

他伸手一指下方那些唾弃自己的贫民，这些自己曾经用命和青春守护的百姓，冲莉莉丝笑道：“我的学生，这就是我们一直要保护的百姓，你有什么想要对老师说吗？”

莉莉丝一怔，耳畔传来无数诅咒自己老师的话，那一句句话，仿佛化作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刺刀，直刺自己心窝，疼的她窒息，险些一头从高空跌落。

自幼被圣光庇佑，在圣光教会和父亲埃里克保护下长大的莉莉丝，听到最多的话，是夸奖她漂亮、仁慈、温柔。哪怕曾有心有不轨的好色之徒，都被她圈子外的长辈和护教士剔除，她从未听到过如此刺痛人心的话。

“我们从不敢失败，我们守护他们，哪怕豁出生命，可得到的又是什么？”

爱德华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诡笑，冲自己学生又说：“就像现在？今夜之前，所有人都视我为救世的主，引领圣光的指引者，但现在了，他们恨不得挖掉我的心，喝掉我的血，而这就是我们光明教会想要保护的人？”

爱德华的声音并不算大，但这一刻，却响彻在整个萨克敦城，所有听到这话的百姓，一个个怔在当场。

商人、吟游诗人、贵族、贫民、城防军，甚至光明教会的神职人员。他们在此时此景下，呆若木鸡。

莉莉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她敢保证自己这一生，在遵从圣光指引的道路上，从不犯错吗？

就像和光明教义所言，她们信奉光明之主，就要摒弃一切是人的情欲，她能做到吗？

她们本身就是一个人啊，又怎么能真正摒弃是人的行为方式了？

莉莉丝扪心自问，她真的做不到，自己这一辈子，不会遇到喜欢的人，不会在做事上，犯下错误。

难道这就是她虔诚祈祷和守护下，所信奉的光明之主，给她日后的选择吗，一如和此时的老师凄惨下场一样？

曾经有多么受人尊敬，此时就又多么遭惹记恨，甚至会被写入历史之中，被后人永远唾弃？

她真的不知道！

爱德华看着陷入迷惑的学生，哈哈大笑，那是一种得意和对事物绝对把控下的自信和从容的笑容。

他一甩袖袍，望着从城池四面八方，总共升起一共36道巨大漆黑光柱的存在，缓缓旋转，一道道漆黑魔法纹路，相互纠缠勾连，正在慢慢形成的巨大召唤魔法阵，冲学生自信笑道：“老师曾经也和你一样，我们坚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这个世界是先有了光，而后有了希望。”

莉莉丝目光呆滞，抬头看向自己老师。曾经充满温柔和光明的眼睛，如今被绝望和恐惧充斥，除了夹杂在瞳孔角落，几乎都快熄灭的希望之火，还在苟延残喘，她整个人身上，再也看不到往日的自信和正道之光。

城防上，艾伦看到这一切，心急的想要开口大叫，提醒莉莉丝大人，但早一步被人硬生生按住。

那是光明教会的神父，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

对方严厉警告艾伦，“这是他们师生之间的对决，任何人都不得插手，否则，萨克敦城城破就在此时。”

艾伦还想挣扎，但对方的下一句话，让呆在原地。

“你想成为萨克敦城，这个古老城邦破城的刽子手吗？还是你想害死城池内这数十万百姓？你艾伦的肩膀，担得起这数十万的生灵之重吗？”

艾伦痛哭，却毫无办法。

天空上！

爱德华嘴角上扬，他从自己学生目光中，看出了往日只有对方面对迷茫的人生和困惑时，才能看到的软弱，那是一种卸下全身所有伪装时，才该有的脆弱。

而以往这个时候，是他这个老师，为自己学生转授和解惑人生哲理的时候，也是建立学生内心强大防御阵线的关键时机。但在今天，这种脆弱，就像一只扒了所有衣物的美女，在对一个雄性生物搔首弄姿。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最令女性最绝望的戏弄。

“我的孩子，圣光远离，至亲惨死。这一切，难道都还不足以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只有拥抱黑暗，信奉伟大的邪神，才能带给我们和平吗？”

爱德华幽幽的叹息，痛心疾首的循循善诱：

“这些无知的百姓，他们配得到我们用生命换取的和平吗？”

“他们不配！是的，他们不配，一直都不配。”

“在我们犯了一个所有人都会范的错误时，我们就都该死，都该下地狱。而他们这些人，每天所犯的错误，加在一起，简直比我们一生所犯的错还要多，还要严重。但他们可以轻松无事，而我们就都该死，都该下地狱，都该死全家？”

“这是谁定的操蛋规矩？”

莉莉丝咬着水润的唇瓣，一抹猩红鲜血，顺着唇角流下。

“孩子，放下那些无畏的坚持吧，和老师一起来重新建立一个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没有平贵之分，更没有咒诅和谩骂，有的只是彼此之间的信任和尊重。”

爱德华慢慢靠近自己的学生。

“不，不……你别过来……求求你，你别过来啊……”莉莉丝哭着大叫，向后退缩，她在害怕。

“我的孩子，光明之主已经抛弃了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去独自强撑着去守护那些都快消失的正义了？”

爱德华来到学生跟前，伸出一只满是时间岁月的老手，以一种充满期待和渴望的慈祥目光，看向学生。

莉莉丝眼泪掉的更快，拼命的摇头。

爱德华叹息，“傻孩子，你难道忘记了，在你很小的时候，那个大雪的冬天，老师在一个大雪窝子，就是这样向你伸出的大手？”

莉莉丝一怔，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你被冻的瑟瑟发抖，老师出现时，你就像现在一样，充满了不安和恐惧的看着老师。”

安德鲁充满感慨的呢喃，“就像曾经那个雪天！相信老师，我的孩子，放下你心中的成见，我们一起拥抱更好的明天吧！”

莉莉丝瞳孔中亮起一道刺眼的光芒，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晚，一个穿着圣洁高雅的牧师长袍，容貌英俊的大叔，冲雪窝子的自己，伸出了一双温暖的大手，那是一种家的感觉。

她颤颤巍巍的抬起纤细光滑的柔荑，慢慢朝着一转眼，已经充满时间刻痕的苍老大手伸去。

这一刻，时空的交错，仿佛又在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