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创世纪典【下】

在千寻的想象中, 或者说在她以前的认知中，第一次的创世典礼应该是万众狂欢, 是世间万物最美好的初始礼赞。不像是后期，尤其是天使堕天、三界混乱、战火纷飞期间, 各自心事重重又不得不参与的应酬。

然而她错了。

从第一次开始的典礼，天使上层就已经出现了澹澹的阴霾。

天使纯真，对于神的信仰从来无人能质疑，可是这不代表他们是愚蠢。恰恰相反，他们十分聪明，并且级别越高，就越接近高端的智慧生物。

千寻倒是占了多个世界的经历的便宜, 但单论智慧上, 天使可是实打实的高等智慧生物，先天还是可以甩人类好几条街的。

六翼天使们有心想让小圣堂换个地方，他们觉得这种想法没什么毛病，如今小圣堂有净化天使的用途, 放天界入口肯定比进入天界好些, 有理有据。可是当真正跑去和父神商讨的时候却卡壳了。

倒不是说说不出口，而是不知为何说了最后都没达成目的不说，话题还被绕到了十万八千里外。这感觉，可比拒绝还让人难受。

连路西菲尔都铩羽而归后，大条如米凯尔都有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该不会父神并不想要小教堂搬离现在的地点吧？这不行啊。”他急了,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污染，也是污染，再也难以恢复最天界最纯净的初始了啊！”

“米凯尔！”路西菲尔呵斥了声，“父神的用意岂是我们可以非议的。”

其实米凯尔不过是心直口快地说出了大部分天使长思考的心声罢了。

千寻照例被加百列带在身边，在一群六翼天使的会议中多少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此刻她眼观鼻鼻观心，心下不知为何感到有点好笑了。

明明心中清楚，却是连说都不敢说。万万想不到‘言论不自由’这种事儿，竟是从创世纪就开始了，也是源远流长。

哪怕她心中清楚g田纲吉哪怕知晓也不会真的计较，可到底是力量与身份的差距下，就产生了某种忌惮。当然，这样说天使倒是有点过分了。此刻哪怕他们心有微词，却绝对不至于到动摇信仰的份上，也不会对他们的父神产生任何的质疑就是了。

可到底想到天界也许不再如以前那般一尘不染，还是心中难过。

“都别想这件事了。”最后还是光耀星辰的路西菲尔拍板揭过，“这件事结束了。全都给我集中精力在创世纪典上。”

创世纪典，赞颂神创万物。

第一次的典礼规模自是庞大。而所邀请来的光明或中立的生物也是在最虔诚的时期，真心赞美着神所赐予的一切――灵魂、天地、自然、种族与智慧。

千寻想，这确实是创世神该得的。

因为创造新生的同时、就意味着另一方的牺牲。

被创造者感恩，与创造者本身是否真正想要创造没什么关系。

这在以前，真的是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想到的课题吧。

同样坐在后排，却是在四翼天使之首的千寻意思意思地跟着朗诵着圣歌。

被众望所归的父神却是没有真身降临，但只不过是一缕神念，与鼓励的话语，便足够各大种族触动。

千寻大约是唯一能够透过圣光看透创世神脸孔的人了，所以她知道那团光晕的后面，什么都没有。创世神依旧端坐在九天之上，双手扶着神座，闭着眼睛，彷若陷入无人之境的沉思者。

约莫唯一能够证明他没有再次陷入沉睡的是身边得到他指令飞速翻阅的创世之书。

而他所阅览的内容……

千寻垂下眼帘，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本体最终停在了代表了某一个未来规则的创造页面上。

造人。

以及，祸乱。

很多踏入社会的人都明白一件事，不管一个人说什么、不管一个人怎么对你和善，最后真正要看的，是他做出来的事。

这个定理其实适用于几乎所有的智慧种族――包括开始沾染了不详污秽的天使们。

创世纪典结束后，再度留下了一个永不再来的传说。

创世神终于将他必须做的事情带了出来――造人。

各大天使长领命闭关。也为了近千年来父神难得的传唤，无不精神振作。连带路西菲尔在内都几乎无视了为何父神要创造一个有实体的新物种这个问题，直接开始关门造车了起来。

天使的荣耀以及对父神的在乎让那些开始全身心投入创造新物种的天使长们都希望自己是第一个造人成功、达成父神期待的天使。

其他天使们也知道天使长们最近要集中精力完成父神交代的任务，都暗中为天使长们打气，争取不给天使长们添麻烦。一时间天界倒是和谐得有点过分了。

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其中那么一位天使长反而没有动作，就显得比较显眼了。

也不过是对千寻来说，毕竟大部分天使还是接受了加百列的托词――天界的警戒不能缺席，有他坐镇，也好让其他天使长们更加专注于造人这份大业上。

只要是为父神牺牲的说辞，天使们都接受良好。

“真的不试试嘛？”哪怕知道结果，千寻还是带了一分的好奇，有点怂恿的意思在内。毕竟除了加百列，其他天使长的宫殿可不是她能随意出入了，老实说她对于天使能造出什么样的人类还是有点兴趣的。

一直以来都对千寻尤其好说话的加百列这次反而是难得地摇头了，只是语调还是温和的很，“我就不了。天使贵在自知。我是四翼升六翼，力量不足以造物。”

千寻愣了愣，看了加百列好一会儿，才确定这是头一次加百列居然对她都用了托词。

四翼升六翼，根本就不是不去尝试造人的借口。

不知怎么千寻心中有点不太舒服。也许被一个人交心交底惯了，忽然间对方有所保留，便总归有点难过。

偏偏聪慧透彻如加百列，愣是没意识到这个小细节，亦或者是注意到了，却是当做不知道。

不适的想法持续很短。到底对千寻来说她是十分懂得心态分析，也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就不会再多花精力在这上面。

眼见千寻没有太多表示，加百列凉沁的蓝眸微微闪了闪，失望一闪而过。不知为何，一种想法一闪而过――明明知道她就是这样的……

千百年来亦如是。

造人自然是没有成功可言。还让天使长们心头冒火。不过也因为创造生灵的不易，他们心中的信仰倒是更上一层楼。

从小圣堂中和信仰之树相连的小树枝那边感受到的千寻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天使长们上交‘作品’的那天，千寻难得有了点兴趣，熘熘达达回到了原身，抽着嘴角看着天使长们带来的一些难以言喻的……‘人类’。

除了路西菲尔和弥赛亚好歹还知道就关键词有肉体的情况下，思路努力向弥赛亚本身靠拢外，其他几位天使长创造出的生灵和真正创世神所希望看到的人类长相简直是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但思路对了也没什么用。除了弥赛亚有神力的加持，创世神给的外挂，有实体基本就自带了原罪。路西菲尔和弥赛亚已经不知道自己对自己的作品忍无可忍的痛下杀手几回了。最后创造出了一个看上去特别……智障的人类。

是的，拥有实体和人类的外貌，可是眼神特别纯真，纯真的就和傻子一样……

一个没有灵魂与智慧的造物啊……

千寻忽然就感慨了。可不是吗，要保持纯洁，要么没有实体，只有灵魂的天使状态；要么就是拥有实体却在新生的时候就一片空白，没有智慧。

【罢了，吾亲自来吧。】

创世神估计也是有点无语，对于最称心的作品居然被活生生做成了个傻子，偏偏还不能直接说出来。

他总不能说，根本不需要考虑灵魂纯洁不纯洁，本来对实体造物就是带有原罪的这句话吧。说了估摸着对天使而言就天崩地裂了。

尽管不甘，创世神的话天使长们还是不好违抗，对于让神失望这个想法盘踞与脑中，几位高阶的天使长们看上去都没了精神。

“父神造物本就不是由着喜好来的。”加百列在回到一重天的宫殿中，对千寻说了下九重天发生的事情，最后几乎是直白地将其他天使长们失败的原因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离创世神居所最近的路西菲尔，也同样冷漠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父神造物，又不是由着喜好来的。”他看了眼总是冷冷清清的同伴难得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挑了挑眉，“又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只是要天使创造拥有原罪的生物，也太为难我们的本性了。”

“路西菲尔！”弥赛亚在震惊过后，低声喝了句。

路西菲尔冷漠地看着他，对方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神所称赞的天耀星辰青蓝色的眸子，早已覆上了如寒冰般的冷色，厚厚地累积了起来。

有的话，其实很多人都清楚，只是不会说出来罢了。神偏爱天使这是毋庸置疑的，天使也深得神的喜爱；可是恶魔呢，神再厌恶他们，他们也依旧存在着。

依旧被……创造了出来。